第三次重逢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不记得了

苏澄循声望去，一眼就看见了丁念，但这一次她没有逃走，连迟疑都不着痕迹。她扬了扬下巴，向她们走去。

“坐。”陆小茜挪了位置，让苏澄坐下。

丁念的视线跟随着苏澄的路径游走，落定，她等着苏澄坐正后，怯怯地开口：“苏澄学姐。”

苏澄先是低着头看桌面，再缓缓抬起，对上丁念的目光：“嗯。”

陆小茜笑嘻嘻说：“点了你平时吃的那口味。”

“嗯。”

陆小茜很懂找话题：“你说巧不巧，丁念说小时候跟你是邻居。”

“是吗？”苏澄眼睛没动，问得像是陈述句，“不记得了。”

“啊？”陆小茜睁着大眼，表示怀疑，“丁念那么小的年纪都记得，你不记得？”

丁念抿紧嘴唇，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委屈，心底像被捣了一个洞，里面的东西一点点往外掉，越来越轻，轻得像是物极必反那样，越来越重。

自己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她竟然云淡风轻就四个字。

不记得了。

苏澄漫不经心地看着丁念，好像在脑海里检索相关信息，片刻后，她对着丁念期待的眼神依然平淡地说：“想不起来了”。

丁念尴尬地笑笑：“没关系，确实也好多年了，那时候我们还小，不过能重新遇回苏澄学姐，我真的很开心。”

“是啊，你说这多有缘分啊，跨越城市还能重逢。”陆小茜一手托着下巴，冲苏澄挑了个眉。

苏澄没看她，面无表情地说：“大家都变了，过去的感情早就没了，重逢了又如何？念旧吗？没必要。”

陆小茜皱了皱眉，有些急了：“苏澄，你怎么这样，把人小学妹的话都堵死了，会不会聊天。”

转头又安慰丁念：“她平时不止脸臭，嘴巴也臭，诶，她小时候不这样？”

“好像......”丁念看一眼苏澄，小心翼翼地说，“一开始认识，是挺冷的。”

陆小茜也看一眼苏澄，突然笑了。

苏澄瞥她一眼，拿出手机不再理会她们。

丁念抿着嘴，回味“没必要”这三个字，从心底泛酸，打到她眼底也酸酸，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苏澄对她那么不友善，以前的苏澄虽然冷冰冰的，但是也不会讲话这么难听，每一句都在针对她，推开她一样，至于吗？

更难过，更委屈了，但她从小就坚强，只要眨眨眼，就能把情绪藏回去。

她掩饰性地揉了一把鼻子，看到服务生正端着盘子过来，应该是她们这桌的。

“对，苏澄说得对，都过去了，那今天就当作我们重新认识。”

苏澄没回答，陆小茜想缓和一下氛围，又附和说：“是，今天是学姐学妹聚餐，过去的就不提了。”

服务员刚好把盘子放到桌上，随后一句“筷子在消毒柜里，自取”后，便离开。

陆小茜去拿了筷子，跟丁念边吃边聊，苏澄一言不发，埋头吃面，被热气蒸得鼻子塞住的时候吸两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

吃完面后，三人走出面馆，丁念说她要去地铁站，跟学校是不同方向。

陆小茜用眼神点了点苏澄，示意她送送人家。

苏澄直接忽视，说了句：“等会我把面钱转你微信。”

“不用转我，是小学妹买单的，她请我吃饭，你是蹭饭的。”

苏澄拧着眉头：“那你帮我转给她。”

“不用了，就一碗面没多少钱，我说好请两位学姐的。”丁念适时出声。

陆小茜灵机一动：“诶，你送送丁念呗，她好歹请你吃饭，顺便加个微信什么的，要还钱你自己还，我才不做你们工具人。”

说完朝丁念递了个眼神，丁念秒接收，立刻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苏澄学姐，我们加个微信吧？”

苏澄没拒绝，也没拿手机，丁念就这么举着手机站了一会儿，陆小茜看不过去，夺过苏澄手里的手机，按亮屏幕：“密码”。

她把屏幕对着苏澄，让她自己输入。

丁念以为又要被拒绝了，但是没到最后一刻，她也不能把手机收回，心如死灰地低下了头看地面，却没想到，听到了“滴”一声。

她抬起头，看见陆小茜正拿着苏澄的手机点了几下，还给苏澄：“加好了。”

又对着丁念说：“你那边通过一下。”

丁念仿佛看见了心里有一朵花突然发芽、长大、盛开，就在这么一瞬间完成了所有生长。

她退回到聊天界面，那个醒目的红色的“1”，就是那朵花。

她通过了苏澄的好友申请。

苏澄的微信名是苏的拼音，丁念把她备注为小时候的称呼——澄澄姐姐。

陆小茜见她们已经加上微信，时候也不早了，提议散了吧，最后还是嘱咐苏澄送一送丁念，反正苏澄租的公寓也离地铁站不远。

和陆小茜道别后，丁念和苏澄一起走，她希望苏澄可以送她，又不太好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学姐，如果不顺路，我可以自己走。”

“不顺路。”苏澄没看她，双手插在兜里很无情地说。

丁念语塞了一下，还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偏偏这个人又应该是她最熟悉最亲近的澄澄姐姐。

往前走了两步，苏澄跟着。

丁念想了想，忍不住问：“苏澄学姐，你好像很讨厌我？”

“没有，说不上讨厌，我只是觉得我们并不熟，也没必要熟。”苏澄突然站定，“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丁念听她说完，最后有一声轻得像风一样的叹息，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她觉得再纠缠可能要惹人烦了，于是点点头：“好，那苏澄学姐也注意安全，再见。”

“嗯。”苏澄点了个头，又看了她一眼，这一次比今晚任何一次的时间都长，但也只有几秒，之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掉。

丁念又一次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渐模糊，直到看到她拐进了右手边的岔路，丁念才拢了拢书包肩带，往地铁站走去。

好几天没回家，丁曼华今晚没安排工作，准时下班回家。一见丁念回来，露着慈母的微笑出来迎接：“团团，坐了多久地铁啊？累坏了吧？”

丁念一进门飞扑过去，一把抱住：“妈妈，好想你啊。”

丁曼华回抱住她，但略显嫌弃地说：“身上都是汗，臭烘烘的。”

“我去洗澡，这就去。”

丁念放开丁曼华，放下书包，一边走一边分享她和苏澄的重逢，丁曼华笑笑地听着，偶尔问几句，感叹一下缘分的奇妙。

等丁念说完了，她赶丁念快去洗澡，自己给她榨了一杯芒果冰，等她洗完出来喝。

丁曼华的照顾令她淡化了今晚苏澄态度给她带去的忧伤，两母女聊了会天，十一点多，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丁念拿出手机发现没电关机了，拿进卧室充了一会，开机，有几条微信消息。

两条是陆小茜，问她到家没有，和一个表情包，一小时前发的。

还有一条是苏澄。

看到名字时，她的心像被棉花挠了一下，轻飘飘地，很舒服，忍不住嘴角上扬，但是下一秒，又想被石头砸了一下，沉重地落了下去。

除了一个转账的橙色框框，没有任何文字。

两分钟前发的。

她咬了咬嘴唇，疼了，才放开，点一下输入框，打字：【苏澄学姐，说好的我请客，而且之前还没谢谢你，所以今天你就别跟我客气啦】

发送，又把转账退了回去。

回复了苏澄后，她才点回去回复陆小茜，陆小茜回复得很快，于是你来我往聊了十来分钟有的没的，才互道了晚安。

苏澄还没回复，她点进去聊天界面，往上滑了两三次，又退出，再点进去，反复几次。

信号不好？不会，陆小茜的信息接收回复都很顺畅，连网卡的转圈都没有。

睡了？不会吧，两分钟也算回复得及时了吧？难道发完就睡了？

等了半个多小时，依然没有回音。

丁念困了，眼皮打架，她想，先睡了吧，明天看到应该就会回复了。

这一夜，丁念又梦到了她和苏澄的小时候。

五年级的第一学期寒假，苏澄带着一个数码相机去她家里，说是苏妈妈买新的，这个旧的给她。

于是她们拍了第一张照片。但不止一张，而是几十张。

但这几十张，苏澄都面无表情，小丁念取笑她脸很臭，苏澄很无辜地说她笑了，只是相机拍不出来。

这话把丁念逗笑了，但也许不是这句话，是当时丁念看到了会赖皮的苏澄，很可爱，觉得反差感很强，所以才笑了。

但是苏澄却静静地盯着丁念笑，神情越来越沉闷。

丁念敏感地捕捉到这一点，收敛了笑意，关切地问：“澄澄姐姐，你怎么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苏澄沉默着摇头，但显而易见的不开心了。

丁念也不敢出声，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做，陪伴在她旁边。

良久，苏澄才轻轻了说：“我妈也说过我总是摆着一张臭脸，跟谁对不起我似的。”

丁念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站到苏澄面前道歉：“对不起，澄澄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开玩笑，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苏澄制止了：“小团团，你不用说对不起，不关你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忖了忖：“你知道我为什么没邀请过你去我家里吗？”

丁念有一次提议过跟周墨一起去苏澄家，但是苏澄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但是丁念一向懂事体谅，在周墨还喋喋不休抱怨连天的时候，她还会安慰她：“来我家好啊，我妈经常不在家，没人管着才自由。”

虽然说服了周墨，但是她隐约觉得苏澄有什么难言之隐。

生活有过经历的人，总会比一帆风顺的人要敏感得多。

小小年纪的丁念经历了父母离异，又换了新城市和母亲重新开始，这些变迁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也算是一个重量级的影响了。

当苏澄想对她表明原因时，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急着追问，安静地听苏澄娓娓道来。

“我爸妈也是离异的，在我五岁的时候，但他们现在都各自有了新的家庭，都各自有了小孩，也都离开了仁庆市。”

“我不知道是我不爱笑，我不乖，所以他们才离婚，才不要我。我现在跟外公外婆生活，他们好像也不怎么喜欢我，所以我不敢叫朋友去家里，我怕他们会觉得我麻烦，也不要我。”

“自我记事以来，我印象里我爸妈就整天吵架，很大声，我很害怕，总是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等外面没动静了，我才出去，但是见到他们，我就笑不出来了，我可能是有点讨厌他们吧，所以才不笑。”

“后来就变成了这样，不爱笑，或者不懂得怎么去笑了，没人教我，我爸妈都没教过我，和外公外婆生活，他们也不怎么管我，只要我有吃有穿就行。”

苏澄还说着，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吸鼻子声音，她抬头，看见丁念红了眼眶。

“小团团，别哭哦，我不说了。”她拉着丁念的手晃了晃。

丁念摇头，又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澄澄姐姐，我不会不要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离开你，以后等我长大了，我们就一起住，和我妈妈一起，我妈妈也很喜欢你的，你知道的。”

苏澄笑了，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是眉眼似染上了神采，她捏捏丁念的脸反问：“真的吗？”

丁念用力点头：“真的，我保证，我们拉钩。”

小朋友最喜欢拉钩，用最轻的举动，来承诺最重的约定。

苏澄伸出小尾指，让丁念勾住。

丁念拉着她的手：“我们永远不分开。“

正准备抽回，却被苏澄用力勾住，死死勾住。

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睁着澄澈的双眼看苏澄，听到苏澄冷笑一声，厉声问道：“你真的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