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吗?”谭碧波在电话里问。
“睡了还能说话吗?”我轻松地笑道。
“能啊,梦话呗。”他也笑。
我不好再接着说下去,于是闭了嘴巴不吭声。
“我猜你肯定睡得晚,才在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他恢复了正常的语调,“你帮同事联系考博的事,都顺利吧?”
“还算顺利吧,人找得挺接洽,资料也借齐了,唯一不巧的就是筱静家里出了点儿意外,她今天晚上迫不得已回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替她善后。”我听他不再戏谑,就简单讲了筱静的儿子出水痘的事。
不料,他只听几句就打断了我的话,急切地问:“洛霞,你出过水痘吗?”
“这……我不记得自己出过,”我不确定地说,“不过,也可能是我小时候出过,但当时不记事,没留下什么印象。”
“那你最好问问你妈妈。这种病成年人也可能被传染上,而且症状比小孩严重得多。要是你没出过,就必须得小心点儿。”他一本正经地说。
“不至于吧。”我觉得他有点儿反应过度。
“哎呀,你就听我的吧,准没错。”他坚持说,那固执的语气让我觉得,他之所以说得如此肯定,多半是因为他的女儿曾经出过水痘,并且传染给了他的妻子。
“可是,我要怎么做才算小心呢?”我不确定地问。
“你国庆节后一回学校上班,就又和你那同事在同一间办公室里了。我觉得,你到时候至少得连续吃几天抗病毒的药。我这儿还剩下大半盒阿昔洛韦,够大约一个星期的量,等你回来了我拿给你。”
还剩下吗?
怎么剩下的呢?
我皱了皱眉,心里无端地觉得有点儿厌倦。
“噢,那多谢你啦。”我没情没绪地说。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他顿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一个人在A市闷不闷?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我心里一慌,赶忙说道:“不用,不用。有几个同学知道我过来了,天天找我聚会,高中的、大学的都有,搞得我现在比上班还忙,事实上就在你打电话前两分钟我才回宾馆。”
“噢,那好吧。”他的声音里明显透出一丝失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住的宾馆条件还好吗?”
“挺好的,是四星级的,离A大学很近,五分钟就能走到校门口。”我也试着转开话题,却不知怎么就说了一句,“你好不容易有这一周假,不打算带你女儿出去玩玩吗?”
他有些悻悻地叹了口气,让我陡然觉得不该贸然对他提起他的女儿。
“孩子太小,也玩不了什么。放假前一个星期她姥姥和姥爷就带她回老家走亲戚去了,说要等入冬了再回C市来。”
我想起姜小丽曾经对我说过,他过世的妻子是家里的独生女,身后只遗下这唯一的孩子,姥姥和姥爷视若珍宝,带回家里亲自抚养,平时也不大愿意让他接触。现在谭碧波自己也这样说,看来还果真如此。
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做梦,梦中还在做着梦,醒来之后疲倦得要命。那些梦的内容却在醒来的一瞬间大多忘掉了,只记得自己捧着一杯酸奶,在A大学的校园里边吸边走,边走边吸,身旁一会儿是柯玉实,一会儿又变成季捷,心里的感觉既快活,又忧伤。
起床之后,我觉得头有点儿晕,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感觉才稍好一些。我看看手机,时间刚过七点,就用电水壶烧了半壶开水,泡了剩下的一只茶包,坐在床沿上边吹边喝,决定过一会儿先去A大学门前吃早餐,然后再去什果吧接着帮筱静复印考博的资料。
我提着自己的手袋和季捷的背包走下农垦宾馆正门前的台阶,迎面走来一个人,我低着头正想避过,那人却伸开手臂拦住了我。
我抬头定睛一看,竟然是谭碧波。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他笑着调侃,笑容里充满了我看不懂的意味,我只好姑且把它理解为得意。
“我……有告诉过你我住在这里吗?”我大惑不解。
他把手插回衣袋,笑道:“当然没有,我上网查的。”
“这也能在网上查到?你是怎么查的?”我诧异万分。
“我就查了离A大学步行需要五分钟的四星级宾馆呀,答案只此一家。”他得意地说,“我本来打算八点钟再给你打电话,问问你住在哪个房间,没想到你起得这么早。”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见他那辆半新不旧的银灰色轿车停在不远处的车位里,忽然意识到他很可能在昨天夜里和我通过电话后不久就上路了,那也就是说,他一夜都没合眼。
这个想法让我很震惊,又有些许感动。
“你吃过早饭了吗?”他若无其事地问。
“没,正要去吃呢。”我说。
他就笑了,说:“那太好了,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好了附近一家早餐店,一起去吧。”。
过马路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拉住了我的胳膊,到了马路对面也没有放开。
谭碧波看好的那家早餐店虽然不大,但很整洁。我点了一碗花生黑米粥和一只卤蛋,他点了一份热干面、一笼生煎包和一杯豆浆。
“你一大早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吗?”我看着他面前的一大堆食物,诧异地问。
“吃得下。”他笃定地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平时上班都在单位食堂吃早饭和午饭。这几天放假在家,一日三餐就全得靠自己解决。我嫌一个人总到外面吃饭太麻烦,已经吃掉了大半箱方便面。”
“总吃方便面对胃不好吧。”我说。
“没总吃,就这几天。”他看着我笑道。
他真的如风卷残云一般把点的那些食物都吃光了,之后还有所期待地看着我剩下的少半碗粥,我一紧张,赶忙几口就喝掉了。
他微微一笑,抽两张纸巾抹净嘴角,然后用手挡着嘴,打了个大大的饱嗝,问我:“你今天上午有什么安排?”
“我一会儿就去A大学继续复印资料,估计在中午之前应该能印完,然后把借的书还给季捷——噢,他就是我请同学帮筱静引见的那个在读博士生,再然后就可以退房回C市了。” 我拍拍随身带着的季捷的背包,心里有点儿徒劳地盼望着谭碧波不要提出陪我一起去复印资料。我几乎能肯定什果吧的小店主看到我又换了一个男生相陪,眼里会闪过怎样的神色。
“季捷?”谭碧波微微一怔,“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感觉有点儿耳熟?”
我想了想,说:“那也有可能,他说他本科和硕士都是在N大学读的,你们算是校友,也许还同时在校过呢。”
“他本科是那一级的?”
“这我可不知道,我刚认识他才两天,也就是帮筱静引见一下,没问那么多。”
“噢。”谭碧波歪着头还在细想,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
我看着他疲倦的样子,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哎,要不你去我在宾馆的房间里休息一下吧。你昨晚肯定没怎么睡,今天如果再开车回C市就太疲劳了,不安全。反正我中午十二点之前退房就行,你至少还能去休息三四个小时。”
他定睛看了我片刻,开心一笑,点点头说:“也好,我的确是太困了。”
“那你就安心去睡吧,我退房之前给你打电话。房间里已经没有我的东西了,到时候你直接下楼,到服务台来找我就行。”
我从手袋里掏出房卡交给他,心里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上午十点半,我在博士生宿舍228房间外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门里才有声音应道:“等一下!”
几分钟后,门开了,季捷蓬着头站在门内,声音有点儿沙哑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昨天夜里赶着翻译一篇文稿,睡得太晚了,今天早上没起来。”
“那本《中国哲学前沿讲义》也没还给你的导师吧?”我笑问。
他揉揉眼睛,老老实实地答道:“哦,还没呢,我过一会儿就去还。”
“这些也都复印完了。”我把背包递给他,“谢谢你。”
“不客气,”他接过背包,挠挠后脑勺儿,把原本就蓬乱的头发弄得更乱了,“不好意思啊,屋里太乱,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你……什么时候回C市?”
“今天下午就回去。”
“车票买好了吗?”
“我搭一个熟人的车回去。哦,对了,你认识谭碧波吗?他说觉得你的名字挺耳熟。”
“谭碧波?”他歪着头想了片刻,“是做什么的?”
“他在C市档案馆工作,几年前从N大学历史系毕业。”
“这个……我一时真想不起来了。”他有些尴尬地说。
我无所谓地一笑,再次谢过了他,告辞下楼,拨打谭碧波的手机,却已经关机了。
我走回农垦宾馆,向服务台问明了3313房间的电话号码,拨打了几次,仍然没有人接。
我有点儿慌了,乘电梯上到三十三层,去敲3313房间的门。
过了好久,谭碧波终于开了门,侧身让我进去。
我从他身边走过时,闻到他身上有漱口水和浴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吓死我了。”我揉着胸口说,“你怎么手机关机,房间的电话也不接?”
“啊?”他走过去翻出放在枕边的手机,“哎呀,没电关机了。房间的电话响了好几回,我还以为是客房服务呢,嫌吵,就给拔了。”他指指耷拉在地毯上的一截电话线。
“没事就好。”我微微一笑,“我到楼下的大厅里去等你,你收拾好了再下楼,不用着急,只要在十二点之前退房就行,收费都是一样的。”
我转身走向门口。
“哎,等一下。” 他说。
就在我微微错愕的瞬间,突如其来地,他从背后拥住了我。
我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如此轻易地将我打横抱起。在那短短的一刹那,我觉得有些眩晕,心中闪过的不是惊喜,而是莫名的恐惧。
他的神色与我平时见过的如此不同,以至于令我强烈地想起了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中的一些人物和情节。
与柯玉实离婚后,为了打发时间和消解烦恼,我按照作品年表的顺序把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全部作品从头到尾读过至少两遍。此刻,我本能地觉得谭碧波似乎马上就会扼住我的喉咙,而明天一早来打扫房间的女服务员将会在浴缸里发现我残破的尸体,然后惊叫着狂奔出去,昏倒在门口的走廊上。
我张口想喊,却被他用吻封住了嘴唇。
他双眼紧闭,没看到我眼中的恐惧。
“洛霞,我挺看好你的,你嫁给我吧。等国庆节后民政局一上班,我们就去登记结婚。”他贴着我的嘴唇模糊地低语。
我忽然不再眩晕了,为自己刚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羞愧万分。
如果他真想谋杀我,应该不必先向我求婚吧。
“答应我,答应我……”他用头发轻轻摩擦着我的脸颊。
我的头又开始发晕。
这样也好,至少过春节的时候可以名正言顺地回老家看望父母了,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说。
几个小时之后,他在我身边睡着了。
我平躺在凌乱而汗湿的床单上,毫无睡意。
我虽然没有被谋杀,但极度怀疑自己落入了他精心布局的圈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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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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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