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4日。
上午08:00。
银曜联邦中心医院。
安鸩推着戈谭的轮椅,推到一块视野开阔的草坪。
停住。打了个深深的哈欠。
“昨晚没睡好?”戈谭问。
“睡得挺好。我听方策说,你喜欢吃这款沙拉配油醋汁,所以,早上一开门就给你买来了。”安鸩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盒沙拉。
戈谭嘴角上扬,“你们这么快就熟了。”
“那个时候,谢谢你的提醒。”
安鸩终于亲口说出了心声。
这份感谢有两层。
第一层是感谢戈谭的提醒,让他和组织成员避开了银曜码头的风险。第二层是感谢她压下蓝猎警的事情。
戈谭:“如果你感兴趣那位蓝猎警的验尸报告,可以找方策要。”
安鸩摇摇头,“不用。”
戈谭隐约地点了点头,安鸩的反应验证了她的猜想。
她问:“调查清楚了吗?关于自己的身世。”
安鸩一怔,猛地转过头。
“没有。”
这个问题信息量极大,安鸩颇感意外。戈谭与过去的安鸩认识居然如此深入。而安鸩的身世,现在的自己也想知道。
安鸩看着天,舒了一口气,“不瞒你说,调查得很不顺利,而且,我可能......失忆了。”
“哦?”戈谭疑问但语气是淡定的,“这次失忆到什么程度?”
安鸩:这次?难道自己会失忆是常态?
“除了记得自己是谁,其余的全忘了。不知道该求助谁,不知道该信任谁,不知道面前的人是敌是友。不知道现在对自己好的人,明天会不会变成敌人。”
戈谭:“那你相信我吗?”
“相信。”
戈谭嘴角弯出欣慰的弧线:“放心了。”
安鸩:“对了,2号晚上,你本来约我要谈什么?”
“你不问我都快忘了,零号事件的模型已加入西赛世界,就在本月6号,红猎警升级试中会正式投入使用。另外提醒你,可能还会加入新的身份识别。联邦内部有穿越者混入。但,具体通过哪种方法,现在还不得而知。”
安鸩第一时间联想到冰焰曼陀罗。戈谭在提醒自己,当心身份暴露。
【任务触发!参加并顺利通过红猎警升级试。】
【时间:1月6日】
【提醒:在测验中,你将单独行动或与其他红猎警组队进入西赛世界完成指定任务。根据最终成绩划分奖励,获得升级礼包。你的薪资也会根据这次成绩重新评定等级,请珍惜这次机会。】
“明白。”安鸩点头。
戈谭:“你是铁人吗?我们一起出的事,你也康复得太快了,要不你找谁打一架,6号要不就请假算了吧?”
安鸩噗嗤笑出声:“我也想啊,但要考虑人选问题,我想不到谁能把我打进医院。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戈谭低头,掰开沙拉的盖子,叉子掉了下去。
安鸩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喂我吃口沙拉吧,馋死了。”戈谭舔着嘴唇,抚摸着肚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来吧,张嘴。”安鸩叉起一只虎虾,送进戈谭的嘴里。
“原来你俩在这儿。”
安鸩闻声转头,方策一身西装革履,拎着咖啡和报纸走了过来。
安鸩:der,“情敌”来了。
戈谭问安鸩:“下面你打算忙哪边?”
因为方策也在,这个问题显得没那么简单,而是一种人际测量。
安鸩直言不讳:“我正在调查红刺榜的案子,还缺证据。”她叉了半片水煮蛋给戈谭,“有蛋黄,慢点吃,小心噎着。”
戈谭咽下去,才问:“刘易瑟?行啊,调查到哪一步了?”
“刚刚起步,打算暗中跟踪,先观察一段时间看看。”安鸩说了部分事实,她不打算坦白全部。
在上级面前不能过度显山露水,不然,就会有做不完的事。
戈谭转向方策,“你晚上是不是没事?”
“啊?我?嗯。”方策点了点头。
“那你们一起吧,我了解过刘易瑟,她是个夜猫子,都是在晚上上班。查一下她今晚在哪家夜店上班。”戈谭问方策。
“让我看看。”方策低头查询起来。
安鸩心道:邬-PUB,我已经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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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0,邬-PUB。
二人选择了吧台,刚坐下,安鸩的目光就锁定了酒保。
“我昨天是不是在云间也见到你了?”她问。
酒保笑起来,脸上有个酒窝,他点头道:“是,我昨天在云间,这个圈子小,来来回回都是熟面孔。请问两位想喝什么?”
“有推荐吗?”方策问。
方策一坐下,安鸩就觉得他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他不该出现这样的场合,像个被坏孩子按头进游戏厅,却又完全嗨皮不起来的三好学生。
酒保:“菜单上这三杯都可以,喝的人比较多,评价也不错。”
安鸩看了一眼,“三杯都是带火的。”她斜眼看到吧台料台上的火柴,似乎串联起了什么。“不要这三杯,我的口味比较小众,有没有个性一点的。”
“那我就大众点的吧。”方策放下菜单,指了三款热门的其中一款。“能做无酒精的吗?”
安鸩:“我也要无酒精的。”
酒保笑了:“女士优先。”他为安鸩推荐了一款小众特调。
没过多久,却是方策的那杯先做好了。
酒保将无酒精版的那杯推到方策面前。“先生,您点的,这杯是有前奏仪式的哟。”
说完,酒保旋开罐子,取镊子夹出一根黑色的香草糖条,糖条带着浓郁的威士忌烟熏味。
糖条架在杯子上,酒保抽出一根火柴,点火。
安鸩刻意坐远了些。
糖条如灯芯一般,燃起蓝色的火焰,烧到靠近安鸩的一侧,慢慢变成了淡紫。
安鸩心逐渐收紧。
就在此时,灯光全暗。
火,也熄灭了。
嗒——嗒——嗒——
数声轻盈且带着悬念的鼓点,悠扬而熟悉的前奏响起,灯光聚焦在刘易瑟身上,她和她的乐队正式登台,五光十色的灯光炫动全场,舞池里的人们摇头雀跃。
方策的注意力完全被舞台吸走。
安鸩松了口气。
糖条冒着余烟。
空气里混合着复杂的芬芳。
香草焦糖味,冰焰曼陀罗的花粉味。
安鸩点的小众特调也来了,酒保从罐子里夹起一根新的黑色香草条搅动了一下。
“干杯!”与方策碰杯后,安鸩嘬了一口。
方策指着舞台上的刘易瑟,扯着嗓门大声说:“别忘了,我们是为了她而来的。”
现场环境太噪杂了,完全掩盖了声音。安鸩是靠读方策的口型明白他在说什么。
方策靠得更近了些。,贴在安鸩的耳朵旁。安鸩耳廓感受到他唇瓣的温热。
“我其实想说的是,我觉得这案子,还有疑点。”
啧你!非要在这种地方,用这种暧昧的距离,跟我谈工作吗?安鸩鼻孔扩张,五指并拢勾了勾手,示意他继续。
方策的声音一字一炙地灌入安鸩的耳膜。
“我查了一些资料,这案子或许存在调查方向的谬误。重点在于,我们认为的原因很可能是结果。表面看,红猎警连环自杀,联邦通过场所和穿越者身份锁定了刘易瑟。但如果倒过来看,第一起案件,因为刘易瑟被怀疑,导致更多红猎警来调查她,然后更多红猎警遇害,也是成立的。”
方策一点也不笨,这是引蛇出洞和以洞引蛇的区别。某种程度而言,他跟安鸩想到一块了。
但,安鸩选择装傻。
“什么什么?你一口气说得太长了,我前面没听清,后面更没听懂。”安鸩故作急躁地指着耳朵,头摇得像车载摆件。
舞台上刘易瑟开始演奏她的主打歌,前奏刚一进来,全场热度又燃起好几度。
方策看着安鸩的侧脸,神情显得有些懊恼,他靠了上去,想再解释一遍,而安鸩的心思已游移到别处。
光线忽明忽暗。
距离若即若离。
明明上一秒,还在不近不远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彼此,而下一秒,两人的距离近到让安鸩條地后仰。
身体失衡,安鸩差点翻下去。
方策拖住了她的腰。
一瞬间,方策脑海闪入支离变形的片段,说不上为何,他对这一幕感到似曾相识。
灯光旖旎到晃眼,目光在对视中柔焦,安鸩看着方策的睫毛,方策盯着她的唇。
两个人僵住。
颅内嗡嗡作响,记忆的掠影仿佛一池清水,方策想辨认,水就被搅乱,只剩破碎和无效的残篇。
某个黑白相切的夜幕下,自己将一个女子搂入怀中深吻......,
甚至……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方策粗暴地将自己拽回现实。
有个醉汉经过,粗犷肥厚的背撞了安鸩。
安鸩朝方策的胸口一扑,方才回过神来,身体失去了平衡,连带高脚椅一起侧倾。安鸩一把撑在了方策的身上,瞬间的出力让方策肩膀嘎的一酸,一条腿朝后勾住高脚椅,稳住了重心。
方策眨巴眨巴惊愕地看着她,刚想开口。
安鸩先开了口,“没事了。”转头坐回位子上。
吧台边沿,玻璃杯滚动。
安鸩的酒撒了,酒液沥沥拉拉浇了醉汉一脸,酒杯翻倒滚动,终于脱离台沿,崩碎。
醉汉揉揉头,从地上噌地坐起,一巴掌按在碎玻璃上,顿时怒火中烧,借着酒劲,举起手掌就想找人讨说法。
方策拦在醉汉面前,极有礼貌的态度劝阻道:“这位先生,请别冲动!......”
但话没说完,迎面就被醉汉“咚”地赏了一拳,
方策捂着脸,狼狈退后,镜片碎了。
“我们不是有意冒犯,而且是你先推的我,监控都拍下来了。”安鸩据理力争。
醉汉反倒来了劲。
他冲着安鸩登鼻子上脸,大喝道:“你别不知好歹。如果你是男人,我早就揍你了,知不知道?”
醉汉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脚下步步紧逼,喷溅的唾沫星子,凸露的眼球布满血丝,浮肿粗圆的手指几乎就要戳进安鸩的眼眶。
安鸩脑门上的弦直接断了。
“那你可等不到我变性的那天了!”
咚的一声。
附近的人都看了过来。
醉汉不知为何转体540度飞了出去,噼里啪啦抹砸一路,酒瓶酒具碎了一地。
一颗牙掉在吧台旋转。
安鸩的腿如圆规一般轻轻放下。
这个角落比较偏僻,夜场保安刚收到消息,正从另一边赶过来。
方策爬了起来,收起眼镜,从西装里掏出证件,走到醉汉跟前。
“联邦司法部。我现在怀疑你是穿越者。你的言谈举止严重脱离我们的时代,监控拍到了,这位女士属于正当防卫。请你跟我回趟警局接受调查。”
周围人顷刻散开,醉汉瞪着眼睛,喷着鼻血。
这回,酒是彻底醒了。
调查工作在这场闹剧中结束。
二人分头行动。方策把醉汉带去了警局,安鸩一个人驱车回到重海的住所。
进屋第一时间,安鸩倒在了床上,扶着头按了按,不知为何,回来的路上,她脑海里不停想起刚才在吧台发生的事。
不是打架还手的那段,而是与方策互动的一点一滴。
方策的特写就像中毒的视频,不受控制,一遍又一遍播放,抽帧,慢放,加速,暂停,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她与他面对面,不经意靠近,又尴尬远离,再次靠近......
一幕幕快切画面与上一个平行世界的记忆混合拼接在了一起。
别再想他了!
安鸩扣紧额头,眉头舒展,没多久,又再度扭紧。
好想死掉啊。
......?
我到底怎么了?
安鸩坐起身:为什么想方策,自己会有想死的情绪?
开车回来的路上,皮肤一直有密密麻麻的针刺感,而现在已经那种致密的针灸感已渗入了骨头,浑身淤堵滞涨。
我没喝酒啊!晚上那杯没有酒精。
安鸩打开龙头,冷水冲脸,恢复些许理智。她抹了把脸,余光不由自主移动到桌上的水果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割腕的画面。
不对劲,我的脑子不受控制。
安鸩挪开视线,低头看着散开的鞋带,脑海里竟冒出自己用鞋带把自己勒死在水池的画面。
再次挪开视线,安鸩看向吊灯,脑海里滋生出“吊上去也不错”的念头。
安鸩:我今晚不太正常!
看什么都想到死亡。
怎么会这样?
酒?
那酒有问题。
安鸩晚上什么也没吃,只喝了那一口酒。
是酒保。
那个酒保下了毒?!
安鸩想到方策会不会也有相同的情况。
她马上拨出方策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那头一如往常地响了几声。
『您所呼叫的号码正忙。』
安鸩挂断,再次呼叫。
嘟嘟嘟。
又响了几声。
『您所呼叫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还是没人接。
安鸩不放弃,再次拨出。
帅哥,快接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