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丹进城的排场荒唐又可笑,闹得人尽皆知,清流肆意嘲笑,世家引以为耻,与他算是表亲的李圭恨不能钻进地洞里去。陈三到吏部报道后便被召进宫里,在勤政殿外的撷英阁等候召见。这几日求见皇帝的大臣很多,撷英阁内很是热闹,支持税改和反对税改的还会经常争执起来,陈三来时阁内惯例吵吵嚷嚷,有旁观的官员见陈三眼生上来问:“这位同僚平日好像没怎么见过,不知是?”
陈三笑答:“在下东明农银使陈季丹,奉命入宫,昨日才刚到。见过大人。”
“陈季丹?你就是陈季丹!”
阁内争吵声立时停止,众臣齐齐转头,盯着陈季丹看,陈季丹倒也豁达,大大方方向众臣见礼,丝毫没有羞涩腼腆的意思。众臣有的碍于礼数向他笑笑,有的干脆横眉怒目,好似看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似的。正尴尬时,幼筠走上前来,向他回礼,道:“下官中书侍郎陶幼筠,奉天子命兼听臣子来朝、表疏文章奏之,陈大人初入盘龙,怕有诸多奏陈,不如先说与下官,整理一二,也好上表。”
幼筠虽不似陶太傅迂腐,但毕竟耳濡目染,言行守礼恭敬,对陈季丹这般张扬之人并无甚好感,不过看在陶夭的份上替陈季丹缓下面子。谁知陈季丹此人得寸进尺,一步跨上前来,几乎要贴在陶幼筠身上:“原来是陶大哥!果然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幸会幸会!我此次前来纯粹是奉天子命令,我也不知道叫我来做什么,心里正糊涂呢!有陶大哥帮忙就好了!陶大哥,我该跟陛下说什么?”
众臣哄堂大笑。幼筠忙退后两步,无奈地看着此人:“奉召而来的是陈大人,下官怎么知道!下官与陈大人并不熟识,又在宫中,还是以官职相称吧!”
“可是……”
“够了!”一老臣黑着脸呵斥陈三,又对幼筠道,“陶侍郎,陈家小辈不懂事,冲撞了侍郎,还请侍郎不要放在心上。陈三,还不过来,别给陈家丢人!”
这老臣乃盘龙陈家家主,与东明陈家虽有嫡庶之别在他人看来却都姓一陈,陈三如此胡闹他没法坐视不理。陈季丹瞧这人面沉如铁老气横秋,眉间的褶子都挤成了山岭,看着就让人发怵。陈季丹往幼筠身边靠了靠,低下头不敢说话,一副可怜委屈的样子。陈老大人怒火更盛,还要教训,勤政殿内内侍来传,皇帝召见陈季丹。
陈季丹松了口气,正要同内侍前去,就听幼筠低声道:“你是真荒唐也好,假糊涂也罢,陛下神武英明,绝不容他人戏弄,你好自为之。”
陈季丹不由苦笑,自己的命从来不在自己手上,好自为之?他能如何好自为之!
皇帝见到陈季丹问了许多税改征银的问题,陈季丹一推四五六,要么不清不楚,要么不明不白,皇帝追问他只作懵懂状,但问及农银司日常事项,他又答得井井有条,好像他就是一个辛勤努力的无能之人,偶尔还闹个不大不小的笑话,让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会发怒惩罚。皇帝将他当猴似的逗了半天,挥挥手道:“国家兴衰荣辱匹夫有责,你堂堂男儿之身食朝廷俸禄受百姓供养,竟如此明哲保身含混其事,实乃陈家之耻。农银使你别当了,东明也别回,就在盘龙反省反省吧。璧儿圭儿也忙了一上午,都回去吧,朕也要休息休息了。福喜,去请国师。”
陈季丹后知后觉,吓出一身冷汗,连连向皇帝谢罪,等皇帝离开还伏在地上,双腿无力,站都站不起来。李圭走上前去,高昂着头颅俯视陈三,眼中尽是傲慢和不屑:“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刚刚在父皇面前装傻充愣的气魄呢?起来,跟孤走!”
陈三不敢怠慢,手脚并用爬了起来,躬身紧随李圭身后,路过李璧时都不敢看他一眼。李璧轻叹一声,独自走出殿外。
“陈季丹啊陈季丹,你真是厉害啊,昨日才到盘龙,今天整个城的人都知道你了,真是好大的排场!怎么,你以为弄这一出大家就不知道你去恭王府了?你在恭王府洒的金粉花了不少钱吧?私会恭王君,你还真不要命啊,你就不怕我那二哥砍了你的脑袋!”
荣王府内李圭坐在正堂主位之上,陈季丹折腰听训,听到此处连忙跪下身来:“小的跟恭王君是有些交情,但我二人之交恭王爷也知道,昨日相见始终有门人作陪,绝无私会之说,还请王爷明鉴!”
李圭冷笑一声:“有人又如何,在府里究竟怎样别人岂能知道!瓜田李下,也就恭王君是个双元,二哥又宠他,换成女子,你早就没命了!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又如何?哪个丈夫能容得下与自己妻子往来亲密的男人?今日在殿里,你被父皇责问,二哥可帮你说过一句?他心里巴不得你死呢!你知道么!”
陈季丹连连叩头。李圭继续道:“别以为盘龙都是傻子,大家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一个个都精明着呢!你无非不愿参与税改之争,既不能背离陈家,又不愿惹怒恭王,装疯卖傻蒙混过关,今天你知道了?你根本骗不过父皇!这队,你站也得站,不站也得站!”
陈季丹求饶道:“王爷,小的是真的无能为力啊!小的能当上农银使全靠上面提携,小的自己一无所长,除了花天酒地真的什么都不会啊!况且我已是白身,官职都被陛下革去了,实在帮不上王爷啊!”
李圭道:“三少爷何必自轻,父皇今日没将你拉出去砍头反让你在盘龙反省,说明父皇对你十分满意,认为你可堪大用,过上一阵你去向父皇表明态度、支持税改,父皇自会重用。”
季丹愣了一下:“支持税改?”
李圭微微一笑,很是自得:“税改势在必行,我们总不能一味反对,现在父皇已很是不满,再闹下去,只怕要大开杀戒了,到时候得不偿失。税改无可厚非,不过怎么改还可以商榷,你要参与进去,然后支持孤,尽量保全世家,知道么?”
陈季丹犹犹豫豫没有说话。李圭缓声道:“陈季丹,陈三少,你身上流着的是陈家血脉,这是天定的事,任谁都改变不了,你注定与陈家休戚与共。覆巢无完卵,陈家兴旺发达你就富贵荣华,陈家衰败覆灭,你也得一并陪葬!听说你娘还在东明,她一定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做一个担负起家族荣辱的男人。”
陈季丹攥紧双拳,将头死死抵在地上,无助又无奈地挤出几字:“季丹、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