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年冬 第19章 当面

“滴滴——”

喇叭声将孟泊跃从回忆里拉回现实，绿灯亮了，前面的车已经过完斑马线，后车在催促，只剩下孟泊跃卡在这半道上，他抬头往前看，沿路的路灯一直延长，延长到交汇的前路。

过完这个路口，下一个路口右转，不到一百米就是周凡公司所在的办公大楼。

带着沉甸甸的心事，男人狠踩油门，汽车飞速奔过斑马线，到路口打右转向灯。

离办公大楼越近。

孟泊跃越紧张。

来之前他问过江行止那家伙，是不是把他的秘密捅出去了，对方矢口否认，他也顾不上追问，赶着来和周凡碰面。

停车场的杆子高高抬起来，门口守岗亭的中年保安探头往这边看，招手和孟泊跃打招呼。

“嘿！孟老板！最近来得少啊！”

车窗半降，孟泊跃和保安大叔短暂对视，礼貌点头。他是紧张的，甚至忘记对人微笑，他心急如焚，迫不及待过岗亭，就近找了位置停车。

晚间七八点，周围停车位车辆所剩不多，通向办公大楼的步道走不了几步，不远处的台阶上就是旋转式玻璃门，有戴着不同公司工作牌的年轻男女，从那里三五作伴走出。

夜晚的霓虹灯光被高耸大楼挡住大半，另一半则翻过大楼外侧临时搭建的脚手架铺斜过来，刺得孟泊跃微眯眼睛。

距离周凡劝他低头，到他和父母爆发冲突，到搬出14号独立自主，继而到帮周凡开办公司，再到抱着人谁被孟母撞见，又到一切都随他的意愿，这条路原以为一草一木清晰可辨，此时再瞧，好像又没有那么明朗了。

大楼里的单位近两年换掉大半，年轻男女的面孔变了一波，已经不剩几个熟悉样式的工作牌，老式大楼赶在隆冬到来前，正进行外墙翻新，今天的霓虹往他脚下多移了半寸……

来此之前，周凡这个大直男发了消息跟他告白。

天。

周凡跟他告白！

他是怎么走进办公大楼，怎么坐的电梯，怎么按下楼层，又怎么到了周凡的公司，一切的一切都没有过脑，人在紧张的时候思绪是混乱的。

毫无章法，孟泊跃已经刷脸进了门，原本在打瞌睡的前台小姑娘一见到他，马上打起精神，站起来跟他问好。

孟泊跃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扭头看到周凡的助理小谭朝他走过来。

公司前厅灯火通明。

“孟总。”小谭说：“周总还在开会。”

“他让你来等我？”孟泊跃问。

小谭说：“他让我先跟您说一声儿，您到了就先到办公室等他。”

“好。”孟泊跃轻车熟路不需要小谭跟着，“你去忙吧。”

小谭跟着人走，“周总让我先顾着您，我现在没有别的要忙。”

孟泊跃心事重重，没有管小谭，到了周凡的办公室，推门而入坐下来，抬手看表。

“周总他还有多久？”

小谭将事先准备好的咖啡端出来，放在孟泊跃面前，瞄墙上的时钟，说：“应该很快了。”

孟泊跃习惯喝不加糖的苦咖啡，小谭按照他的习惯准备，他顺势而为，用咖啡来集中精力。

咖啡吨吨吨喝完，男人的反常都被助理一览无遗。

“孟总，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孟泊跃正拿手帕擦着嘴，帕子被他捏着。

“你想问什么？”

小谭斟酌再斟酌，强壮着胆子说：“您和周总，是不是闹矛盾了？”

孟泊跃诧异地抬起头，才注意到小谭脸上复杂的神色。

“这话从何说起的？”

男人的表情，不像是故意作戏。

小谭赶紧赔不是，又向他解释起来，说：“最近您没来公司，公司里人心惶惶，都在猜测……”

孟泊跃才是这家公司幕后大老板，周凡只不过是他摆在公司的吉祥物。这一点很多员工都看出来了，还有传言说两人之间的关系绝非一般、沾亲带故，搞不好这家公司都是大老板为小老板开办的，如果他们闹了矛盾，公司变天了，很多人会面临饭碗不保的危机。

好奇是肯定会好奇的。

惶恐也必然会惶恐。

“我总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忙。”孟泊跃闷闷不乐，“还天天来把你们守着才行？”

理当然是这个理。

小谭马上就给自己加了内心戏。我还不知道您？

助理小谭自从进这家公司，前脚签完合同，后脚就被孟泊跃要求，周凡在公司里的风吹草动，事无巨细要向他汇报。

搞得小谭曾经一度紧张，以为自己干的是啥了不起的卧底工作，到后来才慢慢发现大老板的重点在哪。

“这不是因为孟总您以前工作日都来，哪怕没事您都要来逛一逛，也就只有我知道您是关心着周总……”

他后半句越说越小声，没忘记到底干的谁给的活。

男人照常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坐下的姿势充斥成熟性魅力，但是，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保持挺直脊背的坐姿没变过，不仅破天荒地第一回把咖啡喝光了，脸色看着也很严肃，这些明显的反常，很难不让小谭多想。

“放心吧，我俩崩不了。”孟泊跃终于抬头看了小谭一眼，脸色有些许缓和，交代他说：“让公司里的人都做好自己的事情，别一天到晚瞎琢磨。”

小谭松了口气。

孟泊跃笑他：“都来几年了，还这么胆小。”

小谭心道，那是跟您面前，跟周总面前我可不这样。

话刚说到这里，外边来了人，有女员工脚跟脚，在玻璃门外头和周凡说话。

“这个给您，没事的话我就先去忙了啊周总。”

“给我吧。”周凡拿了对方给的文件，“对了，刚才那个蛋挞挺好吃的，你路过人事办公室帮我说一声，下次招待合作商再准备。”

“好的周总。”

人走了，周凡立在门前，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这才伸出手。

孟泊跃的目光从门口往回收，垂首说：“你先出去。”

小谭：“啊……哦！好的！”

玻璃门一经关上，办公室里两道视线终于交汇。

周凡愣愣站着，孟泊跃抬头盯着。

这么多天了，两个人之间那种尴尬的氛围已经被冲淡，对于周凡来说，是豁了出去，对孟泊跃来说，更大的深水炸弹炸得他手足无措。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动，谁也不说话，沉默中的安静更折磨人。

他们都不发一语，各自心里都历遍了过去。

过去的这些年，毫无悬念，心知肚明，彼此把对方看得很重。

孟泊跃陪伴周凡长大，周凡陪伴孟泊跃度过至暗时刻，二人的关系不仅仅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好兄弟，更在无形中超过这层关系，变得分外熟稔格外亲密无间。

而在这一刻。

周凡看不懂孟泊跃了。

孟泊跃，也看不懂周凡了。

“你……”

“我……”

“你先说。”

“你先说。”

连续两次试探性的开口，连续两次默契地撞了话头。

周凡的心跳到嗓子眼，胸口微微起伏，白皙的双手紧紧抓着抱怀里的文件，不难看出，他很紧张。

孟泊跃没有看出来，孟泊跃双手攥着自己的手帕，在冬天里攥出一层异常的薄汗。

他比周凡，还要更紧张，紧张得连连干咽。

一直这么紧张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周凡率先动，三步并两步走到办公桌前放好文件，转身反撑在桌子边沿。

他盯向孟泊跃的目光，情意浮动。

“孟泊跃。”

名字喊出声，后半句话却又当场堵在喉咙口。

这，太刺激了。

孟泊跃闻言激动，猛地从沙发上弹起，站得笔直，但腿在微不可查地抖。

“嗯。”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回答周凡。

你说，我在听。

周凡扬着眉，微抬着下巴，目光始终定格在孟泊跃的脸上，他咬住上唇，又将薄薄的唇峰放开。

“过来抱一下。”

轰——

谁敲了重锤。

鼓被擂响。

响声巨颤。

孟泊跃大跨着步子，毫不迟疑地走近，张开双臂将周凡拥了个满怀。

办公室里太安静，两人的心跳就在彼此耳边乱成一团。

周凡感受着孟泊跃的体温，感受着自己全身血液火速沸腾燃烧，他在孟泊跃看不到的角度兀自脸红，声音细微，却字字清晰可辨。

“我追你行不行？”

他说着，回手抱紧孟泊跃的窄腰，笨拙又紧张。

两个人都在发抖。

“你想怎么追？”孟泊跃声音浑沉。

周凡说：“我不知道。”

孟泊跃深吸一口气，下巴抵在周凡肩膀上，又问：“你说你……喜欢我？”

周凡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了。

“我不知道。”

孟泊跃混乱的心跳，因为这句话，重拾正常的律动，他继续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周凡的答案，还是那四个字。

“我不知道。”

孟泊跃要被他弄疯了。

气笑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嗯？”怀抱渐松，孟泊跃在很近的距离低头，和周凡面对面，视线相对，“凡凡，如果你是一时……”

一时冲动的一时兴起。

当面锣对面鼓，孟泊跃想把话说个明白，如果今天说不明白，他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周凡相处下去，用什么样的身份，以什么样的方式。

栓住他汹涌情感的缰绳，快要被周凡的撩拨给扯断了。

他怕，怕自己不顾一切失去理智。

“你就是我的风景——云高风清——”

周凡的来电铃声响得很突然，他脱离孟泊跃的怀抱，没有将话继续下去，转身接电话去了。

孟泊跃心口堵着一口闷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