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圆房。
只是同床共枕。
大婚第二日早上,韶千樱是在姬夜真的臂弯里醒来的,她整个人都有点发懵。
……好像,不应该只是这样吧?
他图什么?
“我们今日就动身,送你回出雲国去。”
姬夜真含笑,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瞳仁是餍足的闪闪发亮。
“……哦,嗯。”韶千樱含糊应下来。
用过早膳,一众人都匆匆忙忙为出行做准备,姬夜真帮韶千樱披上了斗篷,系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他从怀里变戏法一样掏出来一个小巧的木匣,一打开,便是一枚精巧的凤凰衔珠金线流苏步摇。
“这是我母皇在我临行前,要我送你的,本是插戴,你就戴着回出雲国去罢,母皇说由她亲自委托晨晓,代为替她给你亲手插戴。”
他带着她来到妆镜前,抬手,为韶千樱簪上那只贵重的步摇,含笑道,“好了。”
韶千樱未动。
“你为什么要娶我呢?”
她问,语调平淡,一点好奇的意味似乎都没有。
姬夜真蹲下来,轻柔的握住她的双手。
他琥珀色的眸子毫不动摇,毫不闪避的直视着韶千樱那双幽静的紫瞳,坚定地说:
“因为爱你,千樱。”
平静幽深如无波深潭的紫瞳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泛起了涟漪。韶千樱直直盯着他,像要看穿他内心最隐秘的想法一般。
良久,她才垂下视线,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我……本不欲嫁与宫门帝王,我只想能够安稳度日,不必勾心斗角,我想在日暖花盛之时自由散心,也想在斜阳巷陌之中细观归燕,还想在微雨和风里细观归燕……”
“这些我都依你。”
他听着她说完,含笑道。
“可你贵为大涴的东宫太子,哪里会有那么多自由呢?”她却摇了摇头,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继续道:
“你娶我,当真是因为爱我?而不是为了得到我背后出雲国的依仗么?”
姬夜真心底一痛,面色却依旧照常,浅浅微笑:“千樱,你我已是夫妻,余生很长,足够我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真心……现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等时间来证明,好吗?”
“你爱我?”
“深爱。”
“……我曾也深爱你?”
“也许。”
姬夜真每一句回答,都含着笑,语气坚定而决绝。韶千樱越发疑惑,不自觉侧头重又看向别处,不去直视那双坚定到让她莫名觉得心痛而愧疚的琥珀瞳。
她似乎,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事情。
也忘记了,十分重要的感情……
“自古江山美人,或难两全。”
韶千樱沉默了很久,才说。
颊畔传来略带冰冷却柔软的触感,姬夜真已经站了起身,弯腰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语气中是极深的宠溺。
他目光灼然,一字一顿:
“千樱,这江山本就是为你而夺,自为你可舍。”
“若无你,我要这江山做什么?你才是我的天下。”
说着,姬夜真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来,向门外走去。
韶千樱任由着他抱着自己,小脑瓜里尽是满满的疑惑,只愣愣的盯着姬夜真丰神秀美侧颜出神。
一阵晃动,韶千樱回过神来,已是上了马车。
车内陈设无一不精致舒适,姬夜真倾身将韶千樱放在软榻上,又为她打开一侧小小的窗格,既透气透光,又方便她向外窥探风景,随后便整理袍子坐在她的身侧。
没多久,浮桑和芷萝都满脸喜气的跟着上了马车,两个丫头一早上忙的团团转,这会儿可有点喘气功夫了,都笑嘻嘻的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恭喜太子殿下和公主永结连理。”
是啊,他们昨天成婚了!
韶千樱一时脸红的几乎像是要沁出血来,她慌慌张张移开视线,姬夜真倒是跟没事人一样,笑着给两个丫头一人递来一封红包打赏了。
马车辘辘前进。
车厢内几乎感受不到晃动,也极为安静。韶千樱有些不自在的想要避开姬夜真如影随形的视线,便掉开头看窗外风景,这一下却是越看越觉得新奇,越看越觉得朔方这西塞风情别有一番醉人风味,不知不觉便困意袭来——
似乎有人将她拥入怀中,一同陷入柔软舒适的床褥之中,她嗅到淡淡的香气,像是芰荷一样,清冽高雅,很是安神。
韶千樱恬然睡去。
细心小心的抽出簪子,为韶千樱散开长发,又给她搭上了薄被,姬夜真方才起身,眼角余光看见浮桑和芷萝正对视并掩嘴偷笑,他也没有羞恼之意,十分自然的从一旁矮几上抽过一本书,慢慢翻看起来。
回出雲国的路途其实并不算遥远,快马加鞭不过十二三日。但是考虑到韶千樱的身体,他们却走了大半月还未至朔方边境。
一路上韶千樱和姬夜真喝茶,下棋,看风景,日头和煦风光又好时,姬夜真甚至会命人停下马车,带着韶千樱下来走走跑跑,摘摘花玩玩水,甚至他还起了兴致亲自打了野味来,又亲自烹烤给她吃。
碰上大些的城镇集市,他们就下来走走逛逛,姬夜真必定带着她去吃当地最好的酒楼,最特色的小吃。
日子倒是逍遥的很。
韶千樱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越来越久,连带着身子也好了许多。
姬夜真看在眼里,便是更加不着急了,甚至命车绕了点道,带她去看了朔方出名的云雪山美景。
这日晚间,二人从云雪山下山,不急于赶路,便住宿在了山下客栈,要了好酒好菜。
席间,韶千樱看见姬夜真身边那个向来形影不离的近卫长,雪渐,神色似有为难,悄悄同姬夜真不知耳语了些什么。
姬夜真原本轻松的神态一瞬间结了冰。
每夜姬夜真都只同她同床共枕,除却睡前的晚安吻,偶尔可能是个深吻之外,旁的什么也没有。
但是今晚,等韶千樱沐浴完了,在妆台前坐着擦干头发后,就见到姬夜真神情焦躁的进来。
浮桑和芷萝识相的悄悄退下。
他自韶千樱身后拥住她,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入她的颈边。
“怎么了?”
韶千樱疑惑。
“千樱。”姬夜真低声,“不如我们今夜……圆房吧。”
她身子不由自主一僵。
姬夜真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只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心中的惶惑不安,闭了闭眼,“抱歉,什么也不会有,你不必害怕。”
“发生了什么?”
她回身,直视着姬夜真的眼底,竟然在他琥珀色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可以被称之为慌乱的情绪。
慌乱?
这可不像是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韶千樱自己都怔了一怔。
……那么,她觉得,夜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人?
“……”
姬夜真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而是伸手领着韶千樱一同上了床榻,便下去熄灯。
灯灭,一室黑暗。
今晚连一个死皮赖脸的索吻都没有,韶千樱更加觉得不对,往常他总要缠着自己腻着自己,就是自己脸红了都不放过,一定会要求一个亲吻的。
身侧忽然一重,是他和衣上了床。
韶千樱偎进他的怀里,再度软绵绵问道:“怎么了嘛?”
沉寂良久。
久到韶千樱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千樱,若你与他人曾有婚约,怎么办?”
韶千樱歪了歪头,不解其意,下意识的回答又顺口又自然:
“可我现在已经嫁给你了,是你的妻子。”
“……是啊。”姬夜真恍惚,“你已经是我姬夜真的妻子了。”
“夜真。”
韶千樱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手绕到他的脖颈后,试探的笨拙的印下一吻——亲偏了!
似乎是侧颊。
她有些羞恼。
但口气尽量显得心平气和,没有害羞:“无论我过去,至少在嫁给你这件事情上,虽然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的发展成的,但是夜真,我没有后悔。”
“不如说,嫁给的是你,真是太好了。”
腰上忽然一重,旋即韶千樱便被那人紧紧拥在怀中,力道之大像是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嵌在自己怀中,自己骨血里一样。
她吃痛,轻轻拍了一下姬夜真的后背。
“轻点儿!”她娇嗔。
姬夜真力道连忙松了些,但还是将人牢牢抱着。
“……千樱,我爱你。深爱。”
“我也……喜欢你。”
韶千樱软绵绵回应。
一个灼烫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袭来,他的唇舌烧灼之中却又带着一丝丝冰凉,狠狠吮吸咬噬着她的,像是要确认她确实存在般的疯狂。
韶千樱被动的承受着。
良久,两人才分开。
姬夜真伸手,修长的手指微微抚过她的颊畔,又伸入她的发间,细细撩开,带着无比的爱重与珍视。
很快,他就改为轻轻拍着韶千樱的背,哄她入睡。
韶千樱很快便睡去。
确认她的呼吸已经浅浅的均匀起来,是睡熟了,姬夜真方才起身,披衣下床。
他动作极轻。
给韶千樱掖了掖被角后,这才无声的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歌舒和雪渐早已经等候在房门外对着的庭院里待命。
姬夜真信步走到院内。
他凤眸微挑,瞳中是碎星一样的寒芒,周身更是气息凛冽。
“苏卫帝竟然还没死心?!”
这句话字字冰如寒泉,尖如刀锥。
歌舒不敢轻易开口,雪渐只犹豫了片刻,便答道:“凤婉公主如今已是您的太子妃,婚国二书早在年前便已经同出雲国秘密交换过了,女帝陛下那边也都事事安排妥当就等您送她回去,便可六礼皆成——就是扶黎真要追究,也慢了一步吧?”
他们都清楚,姬夜真早就迅速果决的部署好了一切,哪怕是生米都已经被他做成了熟饭——更别提他和凤婉公主本来就是有情人。
苏卫帝能怎么办?他能把熟饭……再整回生的吗?
歌舒附议:“殿下,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已成定局。那扶黎苏卫帝,您不必担忧。”
“……可如今,千樱半分想起来往昔的迹象都没有,她对外界的认知,都是靠梦境,偏僻我从未是她的梦中人过。”
姬夜真叹了一口气。
“若是……她想不起来所有人便罢了,可若是她借助梦境看透身边所有人和自己的过往,独独没有我,那么,会不会生了误会,从此再不与我……”
一时间,一群人都缄默了。
是啊,扶黎苏卫帝,本来就是她的婚盟对象。
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有变成横刀夺爱的可能性。
还是雪渐先开口:
“殿下,人心,有那么容易变吗?您应该……更相信凤婉公主,也更相信你们的过去。”
歌舒正欲附和,耳朵一动,“哗啦”一下拔出了自己腰间佩剑,厉声喝道:“谁?!”
几乎是同时,姬夜真便扬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朗声:“卫帝陛下深夜来访,怎不正大光明出现?”
树叶微微摇动着,发出哗啦啦的细微响动,月娘正枕着云彩独自安眠。
阴暗处有一人背着手,恍若闲庭信步般从容出现,一双狭长的狐狸眸微微挑起,瞬也不瞬的盯着姬夜真,身上一袭墨蓝色的袍衫,看去竟像是泼墨般黑暗。
正是扶黎卫帝。
苏慕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