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千樱胸前那一箭伤及心脉,鬼婆婆虽然强行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她仍是缠绵病榻许久,直至最近才稍稍将养过来,能自由行走。
多日来虽然风烈遥等人悉心照料她,不让她过于劳累,然而仅今天这一早晨的舟车劳顿,她就已然吃不消了。
是以当天晚上,韶千樱便发起了高烧。
姬夜真眉头深锁,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烧得通红,迷迷糊糊的样子,伸手为她重新换了一块湿毛巾,略显冰凉的手指微微抚过她的脸颊,为她理了理已然汗湿黏在颊侧的几缕发丝。这个举动,让韶千樱感到了舒适而熟悉。
尽管仍在高烧之中,人也浑浑噩噩,但她仍是睁开了幽静的紫瞳,觉得自己是介于半梦半醒之中,不知何所何从。
“醒了?喝点药吧。”琥珀色的凤眸忧心的望着自己,她怔怔的回视着,分明觉得这人这样熟悉,可记忆里哪里也没有他的存在。
姬夜真扶她坐起来,一旁机灵的侍婢连忙端上了汤药。只闻了一下苦味,韶千樱便别开了头,吃了年余的苦药,好容易才消停了十余日,现下又要吃……她的内心完全是拒绝的,她闭上眼试图假装没看到。
“千樱,把它喝了病才能好,否则这样日日躺在床上难受得慌,不是更划不来吗?”姬夜真以汤匙搅凉汤药,语气中尽是耐心与温柔的哄骗口吻,他试了试温度,已经温热,便将汤匙放在一边,直接将碗凑到她唇边,“与其一勺一勺慢慢喝来延长这份苦,不如一口气干了它,还好受点儿?”
……这倒是。
半闭着眼,韶千樱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许是喝的有点急了,几许苦药汁自她嘴角溢了出来,姬夜真抬手为她擦去,并及时递给她漱口的温水。
韶千樱重新被他扶着躺下,她没有着急闭上眼休息,任由姬夜真为她掖好被角。男人被玉冠碧钗髙束起的发尾轻轻扫过她颊畔,像是略过她心底的湖面一样搅乱了她整个人的思绪。
“我们是认识的。”
听到她像是无意识的喃喃,姬夜真嘴角一挑,勾出一个足以摄人心魄的邪气笑容,“是的,千樱,而且认识了很久。”
“……”她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此刻汤药里安眠的成分发挥效用,眼皮越来越重,她渐渐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即将沉眠时,她感觉似乎有什么温凉的物事贴上自己的唇,轻轻柔柔的。
姬夜真凝视着床上娇小的人儿,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执着了这么久,他终归是得偿所愿,又真真实实的见到了她,他的千樱。
他是决计不会再放开手了。
雪渐和歌舒此时入内,身后跟着的是风尘仆仆的浮桑和芷萝二人。
“您说您找到公主了是吗?”气都还没喘匀,浮桑第一时间劈头便问,急切的连礼节和尊称都忘记了。
姬夜真没有追究,他知道她们和自己一样关心千樱,说道:“跟我来吧。”
看见他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温蔼笑意,两人都愣住了,直到姬夜真的身影再度消失在内室,她们才连忙跟上去。
身后歌舒雪渐二人也见到了那抹笑容,雪渐忍不住也微微一笑。
“真是太好了,殿下总算是活过来了,这些时日,他就跟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了。”
歌舒赞同的点点头。
就见姬夜真重新走了出来,“查查除了明天,最近的吉日,婚仪再从简。”
“诺。”
吩咐完这些,姬夜真重新回到房间,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
* * *
之后的几日,韶千樱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每天除了吃饭吃药的时候清醒一会儿,其他的时候都在沉睡当中度过。
每当她睁眼醒过来的时候,都能看见床边的姬夜真。
他不是在给自己换药,就是在批阅各种东西。
偶尔有一次从半夜中迷迷糊糊醒过来时,那人就睡在自己的身边。
韶千樱对于他,心中有无数解不开的疑团,但是她也不打算去细究询问。
若是天意安排的,那一定自有道理罢!
好生将养了数日,韶千樱才退了烧。
醒着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长。
这一天醒来时,那个大涴静渊太子却不在房内,身边只有浮桑和芷萝两名丫鬟。
她对这两人也是陌生的很,虽然记忆尚且未完全恢复,但是在梦中,她已经窥探清楚了。
于是她小声:“浮桑?”
浮桑果然立刻放下手中活计,小跑过来,“公主觉得哪里不舒服么?需要什么?”
韶千樱摇摇头,问道:“……静渊呢?”
“太子殿下?”浮桑扶着她坐起身,给她身后加了个靠枕,“朔方战王殿下过来了,所以他正在院内陪战王殿下吃饭饮酒。公主饿不饿?可要用餐?”
韶千樱摇摇头,没有胃口。
沉吟片刻,韶千樱问道:“大涴静渊太子,名讳是?”
“国姓姬姓,静渊太子殿下名夜真。”
“……夜真?”
韶千樱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分外熟悉。
浮桑点头。
韶千樱想了想,“躺的久了有些乏,我想沾沾地气儿,扶我下来走走吧。”
浮桑犹豫了一下,应诺。
她和芷萝立刻忙活起来,给韶千樱拿了厚实的大氅来,扶着只着了里衣的韶千樱下来,披上大氅,扶着她在房间里慢悠悠的转。
韶千樱走到外厅,浮桑几乎是立刻会意,让芷萝悄悄把窗户打开些许。
便看见姬夜真正在院中,同风烈遥不知说说笑笑些什么,一身天水蓝色的直裾显得整个人轻松随意,像是山间清泉一般,给人一种极为舒服的享受感。
韶千樱悄悄看了他半晌。
姬夜真有所觉察,含着笑向这边看过来——
韶千樱连忙别开头去,不自在的欲转步回内室。
那边姬夜真却是含笑同风烈遥说了些什么,便起身。
门很快就被推开,韶千樱眼睁睁看着姬夜真走向自己身前,“感觉好些了?饿不饿?”
韶千樱摇头,“不饿。”
“看气色可真是好多了。”姬夜真笑,旋即转头吩咐浮桑和芷萝:“她说不饿就不备餐了?多少还是要吃点的,你带她更衣,芷萝,你去备膳来,请战王殿下也一同到外厅用餐。”
芷萝脆生生应了一声,便出去了,姬夜真则是一伸手,便将韶千樱打横抱起,进了内室。
浮桑抿着嘴笑嘻嘻,去给韶千樱找衣服了。
韶千樱被姬夜真轻轻放到了妆镜前,男人笑眯眯凑到她耳边,“怎么,千樱想我了?”
韶千樱瞪他,“别乱说,一直到今早还一直在一起,怎么就想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姬夜真笑,“我同千樱一个时辰不见,就如隔三月兮,想得紧,怎么,”
韶千樱招架不住这个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连忙推推他,“我要更衣梳妆了。”
“嗯。”姬夜真就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风烈遥还在外面,你不去招待吗?”
韶千樱抬起小脸,困惑。
“怕什么,叫他在外面晾着就是了。”
姬夜真含笑,见韶千樱神色转为不赞同,此时浮桑也拿了更换的衣服进来了,他才摸摸鼻子,起身出去了。
等韶千樱简单妆洗更衣完了,重新走出内室时,酒席已经被移到了外厅,风烈遥正继续和姬夜真畅谈国事。
韶千樱落座,她面前的是清粥小菜。
她慢悠悠的搅着汤勺,舀起来一勺,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看凤婉身体似乎好多了?”风烈遥含笑。
韶千樱随意的点点头。
“后天就是吉日,千樱,我们到时候就拜堂成亲好不好?”喝了口酒,姬夜真忽然道。
韶千樱愣了一愣。
“我还请了风烈遥来做我们的见证人。”
姬夜真含笑看了一眼身侧的风烈遥。
风烈遥简直没眼看这个想方设法秀恩爱的男人,面对韶千樱的疑惑地注视,只能艰难的点点头。
韶千樱细声细气想要打消他的念头:“婚姻大事……”
“就这么定了。嫁谁不是嫁?你能嫁烈遥,还嫁不得我么?”姬夜真一口截断她未竟之语。
韶千樱困惑的眨眼。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但是……
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这份晕晕乎乎的迷糊劲儿,一直到韶千樱稀里糊涂的跟着被从简的婚仪,拜完堂后,都没想明白。
她看着眼前男人已经端给自己的交杯酒,酒很少,而且是度数极低的香甜的果子酒,犹豫着要不要接过。
姬夜真含笑:“这里婚仪简陋,你身体尚未好完全,待回到大涴或是出雲国,我们都可以重新举办一次盛大的婚礼,届时我定当十里红妆迎你。”
“那你为什么急着迎娶我?”
韶千樱同他双手交缠,喝下交杯酒后,反问。
“……千樱。”他神色黯淡了一瞬。“你可知,我们早在两年前就该完婚了?”
这个韶千樱还真不知道。
她神色狐疑的看了他半晌。
“真的么?可我从未在梦里见过和你的过去。”
“这个得靠你自己想起来。”姬夜真一袭火红的婚服,在韶千樱身边坐了下来,两人依着规矩结发时,他含着笑道:“我比较特殊,你是无法在梦里……看见我的。”
思及韶千樱差点同他死别的过去,他眸子越发黯淡无光。
韶千樱察觉他情绪低落,连忙宽慰他:“没关系,梦中看不见,我可以走近你的世界,和你相处啊?”
姬夜真奇异的笑了一笑。
千樱不记得了,却还是他的千樱。
“是啊,折腾了这么久,也累了吧?我们休息吧。”
察觉到韶千樱无意识的紧绷和防备,姬夜真笑,“别紧张,不会做什么的。”
“……夜真。”
自重逢来,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姬夜真一愣,“你想起来了?”
韶千樱摇摇头,微微笑一笑,“大涴太子姬姓,名讳夜真,这个事情不难知道的。”
姬夜真一时失望。
“我的过去……有很多关于你的吗?”
韶千樱小心翼翼继续问。
姬夜真应了一声。
“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早点休息。我们明天就动身,送你回出雲国,届时再正式的举办一次婚仪。”
“这么快?”
“快吗?对于我来说,已经很慢了,需要我用全部的耐心了。”
姬夜真帮她把头上有些沉重的凤冠拿下来,带着她到妆台前,亲自动手帮她卸了钗环。
大红的衾帐渐渐落下,桌上今夜须得长明的龙凤双烛静静燃烧。
岁月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