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的围猎后,回到了太宛王城,姬礼央便照着女帝的嘱咐,打发韶千樱去给六公主,姬晨晓,做两三个月的伴读。
韶千樱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能力。
皇长公主远嫁晋州冷家后,大涴皇室的待嫁公主就只有一个六公主,姬晨晓了。昭成女帝姬半夏膝下五子二女,除却已故的二皇子,这六个孩子里,姬晨晓是最不得女帝欢心的。
人人皆言,六公主和长公主一样过于心善。
但在韶千樱眼里,昔年长公主姬无韵虽善心向佛,骨子里却是个和女帝陛下一样骄傲狠绝的女子,别的不说,仅从她梦中所见,姬无韵和冷残穆私奔的过程中就可见一斑了。
而姬晨晓却不同,在韶千樱的梦中,她是怯懦而自闭的,跟她的孪生弟弟姬旭英性格举止都大相径庭。
韶千樱一面理了理仪容,一面思忖着自己从仅有过两面之缘的六公主眼中读取到的梦境,第一次见到六公主,是长公主逃婚的皇室宗亲密会上,那一夜梦中的六公主的未来,几乎差点就要被作为拉拢塔亚的棋子许婚给对方了,另一次则是前几日围猎上,她那夜梦见的则是个惊人的过去……
韶千樱不愿再想下去,此时领路的女官已经停下了脚步,“就是这里了,你自行进去吧。”
这里是太宛王城内幽静的别院,远在王城东角一隅,距议事宴席等重大事项的中殿很远,足以见得住在这里的人之不受宠。
韶千樱微微转眼打量,和梦中别无二致的朱色木雕苑门,其后应有一方假山,一池碧水,她轻敲门环示意后,推门迈步跨进小苑,果在左侧见得山池二景,而右侧尽是花圃,姹紫嫣红夺目,争奇斗艳芬芳。什么稀世的魏紫姚黄,柔弱的扶风白藤,骄矜的牡丹芍药,婀娜的五色蔷薇……
每一株都被照顾,修剪的很好。培育它们的人,显然是花了大功夫和心思的。
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着一袭简单式样的浅缥碧色百蝶穿花纹样的襦衫罗裙,发间别着烧蓝蝶恋花双步摇,正怯生生的望向自己。“我们围猎时候好像见过吧?”
她的声音,甚至还因为怕生而微微发抖。
见韶千樱点头,她不由得瞪大眼,有些吃惊的样子,犹疑片刻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你就是母皇说的给我安排的伴读吗?出雲国的那位……?”
韶千樱回视她,点了点头,“见过六公主殿下,臣女出雲国韶千樱。”
她欠身向她行礼,谁知姬晨晓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倒退了一步,“……请,请起来吧。”她嗫嚅,“等我浇完这排花,我再带你去我书房。”
韶千樱答了是,站直身,目光低垂,实则不动声色暗暗打量四周,怎的这六公主身边连一个粗使婆子都没有?更别提婢女了。
不多时就有一个姑姑从内屋出来,她睥睨到韶千樱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下不免觉得,这新来的什么出雲公主,也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不足畏惧。便高声道:“太阳这么毒,公主不移驾么?”
“啊,是,是……这就回内室。”姬晨晓明显很怕这位姑姑的样子。她连忙匆匆给最后几株花浇了水后,领着韶千樱一同向内室走去,小小声道:“这位是我的教引姑姑,刘姑姑。”
韶千樱恭顺,“刘姑姑。”
只换来前面姑姑一声不咸不淡的“嗯”,韶千樱不在意,只垂着头看着自己衣裙绣带上一对比翼的蝴蝶。
一个教引姑姑,归根到底不还是个做奴才的么?怎的这般僭越放肆?夜真那里,可未有这般刁奴呢!
这第一日倒也勉强算相安无事。
入夜,韶千樱便回六公主给安排的西厢暖阁歇息。
一进屋,莫说被子是否早已铺下,就连灯火都莫得。她忍不住摇摇头,自己想要点灯,却发现根本不知火折子在哪。
正在她望着黑灯瞎火的屋子无处下手之际,亮光一现,随后轻微的“嚓”一声,屋内的灯被点亮了一盏,随后,越来越多的灯烛亮起。
暖光照亮了屋中少年挺拔的身姿,他收起火折子,侧头对她微微笑一笑。“千樱。”
韶千樱露出今天以来第一个笑容,“夜真!”
* * *
同六公主相处了几日,到底是年岁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们,韶千樱很快便同姬晨晓熟络了起来,与此同时,她发现这偌大的庭院内所有的花草竟然都是由姬晨晓所打理的,不禁为她的匠心而叹服。
可惜,这位六公主因着不受女帝宠爱,连带着下人们都对她颐指气使的,她们只在韶千樱初来乍到的前几日勉强算是有所收敛,待到看着韶千樱似乎也是个绵软性子后,便一个个变本加厉……也不对,应该是越发原形毕露了。
韶千樱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有了估量。
“也好,让这帮僭越的刁奴们给你练练手,免得他日你回到出雲国,我还要担心你也会深陷此境地。”摇曳的烛火下,惯例翻窗进来的姬夜真此次带来了葡萄,一颗颗滚滚圆,足有鸽蛋般大小,他一个个剥了皮喂她,笑着望她鼓鼓的腮帮子,“这次我可不会插手哦,可有主意了么?”
韶千樱满足的嚼嚼,点了点头。
女帝陛下的寝宫里,这几天日日都会多出来一瓶精致的插花,然而真正引起姬半夏注意的,是一个粗瓷褐土碗中盛荷莲并蒂,并点缀些许芦苇的插花碗荷。
女帝轻轻抚过那个粗瓷碗中的荷花,有些恍惚,那个人……那个人曾经非常喜欢风荷。
“心思巧妙,浑然天成。”她出神了会儿,才道,“内府局的供给越发有韵味了,赏。”
她身边的德女官闻言,进言到:“陛下,这是六公主送来的。”
“六公主?”姬半夏金宝的护甲轻轻划过荷花,“真是难为那孩子还有这样精细的心思。”
思及这个没有什么存在感,自己也没付出过什么关注的稚女,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便对德女官勾了下手,问道:“她现在还是那么个性子么?”
德女官皱眉,像是在斟酌词句,姬半夏不悦:“你直言便是。”
“是,六公主送花前来时,奴听见她的宫婢背后议论主子……不,许也不能算背后,那宫婢当着我等的面,出言放肆不逊。您送去的教引姑姑刘氏也训斥六公主天热不在屋内,不愿亲自拜见您,反而悄悄奉花与您。六公主什么也不敢说,倒真是可怜得紧。”德女官据实以告。
“这天儿确实毒辣,热得闷人。”女帝道。
她心里明镜似的,这帮刁奴还不是嫌弃晨晓暗中奉花,累得她们也要跟随在这烈日中跑一趟?
老六有大孝心,不愿声张,还反教刁奴嫌弃,她这母皇怎么能不过问一下这个孩子呢?
心中有了主意,女帝神色冷了一冷,“老六再不济,也是哀家的女儿,如何能任由他人妄议。”
她头上东珠的八宝龙凤钗静静地摇曳着垂下来的流珠,女帝眼里是锐利的锋芒,“德女官,你随哀家一同走一趟吧。莫要惊动了任何旁人。”
德女官应了诺,主仆二人简装慢行,刚至别苑,就见几个小宫婢嘻嘻哈哈出来了,相约去打秋千,而门口一个看守的守卫都没有。
女帝,姬半夏脸色沉了一沉。
德女官眼观鼻鼻观心,太了解自家陛下的心思和神色变化了,当下同情的扫了一眼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