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千樱万幸的没在这场风波之下发烧生病,但是也还是感冒了,咳嗽不断,而姬夜真则是在太子营帐养伤退烧。
三日之后围猎便正式结束了。
盛大的篝火宴会开始了。
对于这些活动,姬礼央一点都不感兴趣,每天就是在营帐里呼噜兔子,看看书喝喝茶吃吃烧烤,他最喜欢的是烤得香喷喷的什锦蔬菜,再配上酱瓜和熬得喷香的米粥。
托了姬礼央的福,韶千樱也能在营帐里好生将养着,加上又灌了两三天苦药,是以到了篝火宴会这一天,她的感冒也差不多好利索了。
“三殿下,女帝陛下请您今晚务必出席篝火宴。”来请姬礼央的是女帝陛下身边的德女官。
“怎么着?我有什么一定要去的理由吗?”姬礼央沉迷书卷,头也不抬。
“太子殿下也会出席。”
“老五重伤还能爬去宴会,好厉害哦。”
姬礼央继续冷言冷语。
“……三殿下,您是要抗旨不尊吗?”
姬礼央抬头,“怎么,我贵为三殿下,却连个去不去宴会的自由都没有吗?”
德女官不出声。
姬礼央凉薄道:“罢了,我会去。”
纳尔草原营帐稍远处,架起了巨大的篝火堆,架上去流水的猎物烘烤,再不断端下来,草原上豪放的儿郎女郎们围着篝火堆,踩着鼓点跳着节奏感十足的刀舞。
姬礼央带着自己的近卫长和韶千樱浮桑二人姗姗来迟,拉着一张脸半点兴致都没有的就座。
韶千樱和浮桑则在姬礼央身旁下设的矮几就座,在大涴她们虽然受的主要是姬夜真的照拂,明面上却仍旧是姬礼央的门客侍臣。
姬旭英早早便到了,冲他们欢快的挥手,向他们展示自己新得到的手鞠,“三哥,韶姐姐看!这是淑娘送给我的!”说着他拉了拉身边人。
淑娘是大涴重臣,沛国公府的嫡女,沛国公夫妻伉俪情深,只得淑娘一女,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姬旭英身边落座的正是淑娘,一袭湖绿色,梳着双平髻,发间青鸟点翠的步摇一闪一闪,灵动欲飞,小脸稚气可爱。
她五官虽然还未长开,但粉雕玉琢,已经依稀有了美人的风骨,性子也活泼纯然,一双墨瞳圆溜溜的转了一转,她便笑嘻嘻的起身,给姬礼央和韶千樱二人都见礼,“臣女魏淑娘见过三殿下。这位是……”
“出雲国韶千樱。”韶千樱回礼。
各路人马介绍完毕也都入了席位了,就开宴了。一时间,觥筹交错,酒香混合着烤野味的香气四溢开来,瞬间勾起了人的食欲。
“来,五弟,四哥敬你一杯。”先发话的竟然是姬书衡,他手执白玉杯,红玉扳指被映衬的更加鲜艳如血,他隔着姬礼央向姬夜真遥遥敬酒。
姬夜真举杯回敬。
兄弟二人持着酒杯一面互相敬酒,一面言笑晏晏,从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一路谈到边防大事塞外犒军,很是有种亲兄弟间把酒言欢畅叙胸怀的欢畅淋漓感,但韶千樱却心知这二人分明就是至死方休的死敌,此刻见此情状,不由得心生一种错乱的荒谬感。
这两人,尤其是姬书衡……竟也能和夜真有这样彼此惺惺相惜,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时候?!
“虚伪。”姬礼央哼一声。
他把玩着酒盏,面上已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浮桑给他悄悄将炙烤过撒上了香喷喷的孜然的烤时蔬移过来,又悄悄将他面前的羊奶茶换成了汤羹,姬礼央这才勉为其难的动筷子吃了两口。
姬旭英一边吃一边跟崔淑娘一起炫耀着自己去围猎这几天的丰功伟绩,崔淑娘作为女眷,也就跟着父母两人一起上小马在猎场里溜达了溜达,自然很愿意听这些新鲜事儿,便竖着小耳朵听得兴致盎然,两人又都是小孩子,面前的烤肉很快就一片狼藉,侍婢们连忙给两位小主子重新上其他烤好的野味。
韶千樱喝着汤羹,看着婢女端着酒杯上前,分别给姬夜真和姬书衡二人倒了一杯酒。
姬书衡喝得高兴,面色都有几分微微发红了,将往日阴冷的气息一扫而散,平添了几分妖冶,他乜斜着眼扫向姬夜真,眼中映照着冲天的篝火,似有丝红光一闪而过。
姬夜真浅浅抿了一口便随意将杯子放下,开始夹菜吃。坐在他身侧的姬礼央看了一眼姬夜真手旁的酒杯,又看一眼自己桌上没有酒,便顺手拿过来一饮而尽。
浮桑转个身的功夫,便看见姬礼央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随即向着自己缓缓倒下——
“三殿下!三殿下!”
浮桑惊慌失措。
“是中毒了!”
姬夜真连忙扑过来,快速的下了判断,将手指伸入姬礼央的喉咙里强行催吐,“快!拿解毒丹来!清水!命医官速去营帐!来人!抬担架来!尽可能平稳的将三殿下送回营帐去!”
一连串的指令下,所有人手忙脚乱的动作。
* * *
“还好三殿下不喜羊肉等食物,否则用过后再喝下这剧毒,羊肉催发必定是立时暴毙,一命呜呼啊!好在太子殿下采取措施果断坚决,三殿下只需要再服用点汤药清除体内余毒后,将养两日便好了。”医官细细切了脉,察看过后松了一口气,他开了药方便去命人熬药煎服了。
营帐内只剩下来他们几人,韶千樱想起在宴席上吃了不少烤羊肉的姬夜真,心里一阵后怕,惶惶不安的望向他。
“为何都这么喜欢下毒呢……”
她看着浮桑帮姬礼央绞了帕子冰敷,回想起自己看见的未来和过去都有数幕下毒的场景,忍不住发出疑问。
姬夜真道:“下毒,简单省事又高效。”他看一眼已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姬礼央,叹气:“本该是我全部喝下去的。”
韶千樱愣住,不觉更加害怕。
她忽然想起来,那杯酒,姬夜真似乎也……“你也喝了!”
她惊觉,连忙拿起桌上的解毒丹,“快,你也吃两颗!”
“不要怕,我喝过的毒很多,早就产生了抗性了。”他轻轻笑了一声,安抚韶千樱,可是那笑容中却满溢着嘲讽之情。“现在普通的毒药和迷药,都已经对我没有用了。只不过别人都不知道罢了。”
想一想,他又道:“那酒我只浅浅一抿,下毒者可能以为我根本就没喝。”
两人重新返回宴会场,就看见那边正在追查捉拿犯人,显然负责此事的是姬书衡,他正坐在那里看着一群人跟他哀哀求饶。
牵涉进下毒案件的竟还不少,姬礼央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红玉扳指,神情冷淡:“……三哥中毒,你们是一个也跑不了的,从实招来!”
“殿下!与我等无关啊!我们真的……”“是啊是啊!我们什么也没……”
韶千樱望一眼上首的姬半夏,只见她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下方,像是看一场闹剧一般,连对自己儿子中毒的关怀和怜悯都没有丝毫。见他们回来,姬半夏只是抬了抬眼,像是例行公事一般问道:“老三如何?”
“救治及时,暂无大碍。”姬夜真本来就对自己这个母皇没有什么期待,只是冷淡的回答。
姬半夏点点头,这次改为以手支头,兴意阑珊的看着下面一片吵闹的乌烟瘴气。
“何事这样喧哗?”
冷清到近乎于肃杀的声音忽然划开了喧嚣,自带着一种森然的寒气与上位者的威仪。瞬时间,所有人沉寂下来,并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全体深深行礼。
来者,是大涴的太宰,邹华。
跪在一众人中间的韶千樱悄悄抬头打量他。
只见这位大涴太宰一身墨色绣金蟒团云纹蜀锦长袍,腰间八宝璎珞装饰的暗纹浪花同色腰带,配着一块莹润剔透的辟邪立雕玉佩,下有金红二线交错手编的同心结,垂以玉石点缀的流苏。
他五官生得亦是出色,右下角一颗泪痣恰到好处,眼底尽是冷漠疏凉的冰寒,似三九天的寒潭一般肃杀无情,加上他长久居于上位者,周身自然而然的散发着睥睨苍生的高傲这种慑人的气质,令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产生几分敬畏之心。
这样再一细看来,那眼尾的泪痣,便并非悲天悯人的神佛暗自垂泪,倒更像是森罗恶鬼嘲讽的血泪了。
原来如此……
韶千樱在心中低叹。
她似乎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看着那些皇夫们还有女帝陛下的新宠们的时候会感到一丝奇异的违和了,竟是因为,女帝身边来来去去所有人,都是有几分与眼前这位大涴太宰邹华的相似之处的。
而这种相似,甚至于有些还延续到了女帝的儿子们身上……她悄悄看了眼姬书衡那阴冷的表情,暗暗叹气。
邹华此时目光在一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在看见韶千樱和姬夜真时,停了一停,便立刻转了开来去。
“太宰怎么来了?”姬半夏几乎可以说是眼前一亮,喜出望外了,她绽开笑颜连忙迎上前去,仿佛在他面前,他才是君王,而她只是个不谙世事,思慕心上人的小姑娘罢了。
邹华冷冷扫了她一眼,见了女帝,他居然连头都没点一下,半分要向女帝见礼的意思都没有,“尔等这般放诞闹腾,吾如何能不来?”
“是谁这样大胆,竟敢扰了太宰大人的清净!”
姬半夏立刻转头训斥身边的女官,邹华只冷冷别开头:“故,尔等欲何为?”
“太宰如何看?”姬半夏连忙问。
“杀。”
邹华连看都没看一眼,冰冷吐出一个字,立刻便定了他们的死局。“其余事由皆付东宫处置。”
完全无视此起彼伏的哭嚷求饶挣扎,邹华走到姬夜真身边,目光似有若无带了几分思量的看向他身侧的韶千樱:“汝即为出雲帝姬韶千樱?”
“回太宰大人,是。”
韶千樱敛衽行礼。
邹华同她四目相对,只觉望进了一片清澈透冽的流水,仿佛干净通透到可以倒映人心的地步,沉静,又悠然,无关对与错,爱与恨,只是旁观者清一样的冷淡态度。
像清潭,也像明镜,黑与白在她眼中都不带感**彩的映得分明。
他早该想到,能让夜真特别相待的存在,必有过人之处。
邹华若有所思,旋即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