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从毒盐中成功提取出无毒盐的事,所有人都不敢轻易透露出去。这一成果就像矿场里的高炉一样,意义重大,关系战事和民生,一旦传出去,刑都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舒苓出身贵族,受过良好的政治熏陶,知道这东西会惹来祸患,面色沉凝,语重心长地吩咐在场之人:“你们都听好了,这件事谁也不能传出去,你们每一个人,包括我,都看清了舒氏制盐法的所有步骤,若那些诸侯知道了,你们自己,你们的家人朋友,都将会永无宁日,人头不保!”
“明白!”众人齐声高吼,泪流满面,扑到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用最朴实的办法向舒望表达了他们的忠诚。
如果说,舒姑娘为刑都带来安定繁荣,让他们万分感激,那这制盐之法的“创造”,就让他们从此死心塌地,只愿效忠舒望一人。
众人退下去后,舒苓深吸了一口气,把舒望拉到内室,声音有些发颤:“姑祖母,你这些法子,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舒望好笑地看着她,心里有几分温暖,看来这孩子是真心当她是自己家人,所以才这么问的。
“我自己想的。”舒望不知道原身在楚国的生活状况,不敢杜撰出一个世外高人的老师,只能把一切归在自己身上。
“你放心吧,我所会的东西来历都清楚,不会同任何人有牵扯,还有,你在我这里,想必家里的人也该寻到刑都了,有舒氏做后盾,还有长陵公子在,我不会有事的。”
舒苓莫名不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占据了她的脑海,舒氏血脉中天生的敏锐直觉,让她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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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平手握长戟,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天气阴沉,远处黑云滚滚,气势骇人,像是水龙怒涛,要将世间万物完全吞没。
“姜公,你说这场雨,会下多久?”北林九城已经进入多雨的季节,湿润浓稠的空气仿佛化不开,随手丢在角落里的一件脏衣,过两天就能长出蘑菇来。
永乡的粮草差不多已经耗尽,没有新的补给进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雨也不能阻挡住敌军活跃的探查和频繁的试探。
这会儿,对面河岸上就有敌军斥候鬼鬼祟祟地伸出头,鹰眼一般,记录永乡城护卫换岗的规律,企图从中找出他们已经饥饿到无力抵抗的佐证。
姜子牙抚髯,神秘一笑:“这场雨,最好一直下下去。”
左平面颊凹陷,脸色有些枯黄,嘴角浮起苦涩的笑容,他不知道姜子牙的自信从何而来。
昨日,东风送来一群奇怪的三角状玩意儿,轻而细的竹篾,用绢布糊了一层,掉进河里竟不会沾水即沉,姜子牙命人把这些散落城中各处的东西收起来,人们这才发现,那些东西底下吊着细长的竹筒。
姜子牙说,那是传信的风筝,风筝一出现,就代表着,长陵公子那边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从竹筒中取出卷起来的纸条,展开一看,合眼默念片刻,将阿拉伯数字书写的密码与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密文书对应起来,得到了长陵的安排。
风筝表面是浸过桐油的,遇水不湿,就算不小心逆风飞向敌军,也可以及时用火箭把它们射下来,再说了,就算敌军得到了竹筒里的密信,不知规则,没有密文,也无法破译。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来来去去,多数精神不济,勉强挺直了腰板,腹鸣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甚至没有穿鞋,因为饥饿造成了严重的腿脚浮肿,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恪尽职守,警觉地注意着对面敌军的动静,一双双饿狼似的眼神,仿佛透出了幽幽绿光。
左平知道,再不破局,将士们就真的撑不下去了,因为粮食匮乏,军中补给已经缩减到一日一餐,还都是用野菜熬煮的清汤水粥,只是骗个肚子,根本不顶饱。陈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身体素质较高的将士巡逻,用来制造左平军战力尚高的假象。
“某倒是希望,这场雨立刻停下。”大雨滂沱而下,人人都在这天地熔炉中苦苦煎熬。
招毅军中。
他敢确定,这一个月来,永乡连一只蚊子都没有飞进去过,可斥候来报,城墙上巡逻的敌军看起来并无异样。
长达半年的围城,已经大大消耗了他的耐心,岳怀的溃败,刑都赵长陵的壮大,都让招毅面临的局势愈发严峻。主将孙括数下号令,催促他速战速决,立刻离开永乡,前去檀城与云冶会合。
招毅生性谨慎,从小就表现出了过人的军事天赋,被招家重点培养,受到陈王的极力赞赏,他不过而立,已经坐到如此高位,未来必定是权柄陈国、叱咤天下之人。
这一仗,他绝不能输!
不对,不对,左平定是在掩人耳目,敌军已在强弩之末,现下暴雨如注,弓箭与投石机的威力大大减弱,借着雨幕与浓雾掩盖,他们可以迅速突进。
天时地利人和,正是攻城的好时机。
招毅沉吟片刻,把书记官叫进来,终于发下了攻城的号令。
“带一队将士,去把永乡护城河的下游堵住,等城墙根泡软了,再发起总攻。”招毅熟读兵书,并不是只会带兵冲锋的莽汉,既然上天都在帮他,他一定要利用好这次机会。
永乡城这一带地势低洼,只要把护城河堵住,河水上涨,等着黄土筑的城墙轰然坍塌,他们就能轻轻松松攻下永乡城了。
其实,招毅也考虑到了另一种可能。
永乡城外的那条护城河源自元河,千百年来元河流域洪患不断,五十年前昌王命人筑元河堤坝,以糯米、稻草、蛋清等混合黄土,筑起的堤坝连铁钎都打不出洞。
招毅认为,世上不可能有人数日之内把元河堤坝挖开,他们就算在下游,也是处于不败之地。
谨慎起见,他还是派人去元河堤坝巡视了一番,斥候回报,并无异样。
书记官领命而去,当天夜里,陈人偷偷将永乡护城河的出水口堵住,在下游筑起了一道土坝,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上涨,第二天早上就淹没了城墙根。
大雨还在下,左平着急上火,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永乡坚固的城墙一直是他的倚仗,但再坚固的城墙,毕竟是黄泥筑成的,在水流冲刷下,也撑不了几天。
姜子牙理解他的焦虑,但也无法安慰,只是隐晦提及:“左将军稍安勿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场雨,不一定是他们的助力。”
招毅等了两天,派人到永乡城外劝降,想保存实力,稍微挽回岳怀造成的损失。
左平有姜子牙的话作保障,自然底气十足,拒不投降,招毅无可奈何,因为永乡城外能扎营安寨的地方不多,地势低洼,水再涨,他们的营地也保不住,必须尽快出战。
封河三日,招毅下令,全军出击。
这一日,乌云滚滚,电闪雷鸣,身着黑衣的陈军,像无数蜂拥而至的蚂蚁,泅水渡河,向永乡城进攻。
又一阵大雨落下,一时间,天昏地暗,河中的将士们甚至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觉得脸上被雨水打得生疼,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天地之间,河畔之上,浑浊的黄色泥水奔涌而至,甚至裹挟着翠绿色的大树,滔天大浪迎头打下,把所有人都吓懵了!
又是几声惊天动地的雷鸣,把众人的思绪拉回来,本能驱使着他们一窝蜂地向后撤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这不同凡响的雷声,像是炸开了天河的堤坝,滔滔洪水瞬间淹没了低洼处的陈军大帐。
是天雷!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被吓傻的陈人四散奔逃,远处高地上却接二连三地冒出来赤黑大旗,上书一个“陵”字,为首一人立在白马上,居高临下,睨着河中扑腾的陈人。
不论是陈人,还是永乡人,看见这个场面,只觉长陵如天神降世,威严凛冽,不可逼视。
被亲随扈从簇拥着,从小路夺马而逃的招毅,经历了这一辈子最狼狈不堪的一仗,围城,久攻不下,攻城,连敌军的城墙都没摸到,大军就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冲散。
他回身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山坡上的赵长陵。
“赵长陵,你给我等着!招毅发誓,此生与你敌,死不罢休,只要有我招毅在一天,这天下,就不会有你赵长陵的立足之地!”
长陵不费吹灰之力,只是用舒望私下配置的炸|药炸开了永乡城外元河的堤坝,借助天时地利,就一举击溃了招毅大军,解了永乡之围。
招毅不是没有防备,只是元河堤坝乃昌国时所筑,其坚不可摧闻名天下,护佑一方百姓,已逾五十年,谁都想不到,一夜之间,元河堤坝就决堤了。
惊慌奔逃的陈人可能没有注意到,但永乡城上的姜子牙和左平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后几次雷鸣时,天空中并没有闪电,那凭空出现的雷声,到底从何而来,连姜子牙都无法解释。
“长陵公子他,真是——”左平犹疑不定,铁血般的汉子也忍不住指着天空,声音里满是恐惧和敬畏。
“非也,虽则不知原理,但应该是舒姑娘研究出来的新东西。”姜子牙心中感慨,舒望是他见过的人里,最让他拍手称奇的一位,连他也不能窥见舒望智慧的冰山一角,只能说是略有了解。
于是他又对左平说:“此一战后,你就有机会见到舒姑娘了,只要见过她,就是天上的太阳落在脚下,恐怕你也不会惊慌。”
左平对姜子牙已是敬佩不已,无法想象这样的姜子牙会对一位女子如此推崇备至。
“世上真有如此奇人?”
“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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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