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看着我的笑,他愣了一下,然后转身默默下了船舱。
我跟在他的身后,一瘸一拐地走下舷梯,与此同时将手枪从后腰摸出来上了膛。这手枪还是杜在临走时给我的。
我将子弹上膛,然而率先迎接我们的是对面飞船的扫射。
于是我们又颇狼狈地退回来。
我额角的伤口仍然在淌血,阴魂不散的疼痛让我的脾气实在好不起来。我与龙合力拉上舱门,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过道里,背靠着墙。“所以刚刚你那么急着下去干什么?”我怒气冲冲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下来?”龙看着我,他并不恼,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沉静。
我踢到铁板且理亏,闷闷放下了手里的枪,与此同时我看到对面飞船的舱门打开,有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出。
是冲着我来的。我的心沉下去。
“他们有九个人,我们的胜算很大。”龙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与我同一边,我们肩膀靠着肩膀,他在偏头的时候呼吸扫在我颈间,潮湿轻软。
“谁知道他们之后还有多少人......”我的嗓音很沉,这是我引来的麻烦,而我们三个差点就因为这个麻烦死在太空中。
那九名士兵呈战斗队形向我们而来,他们手中的枪管乌黑笔直,他们排成尖刀一般的队形。
“怎么打?”我回头看龙,我们挨得有点太近了,我的喉结忍不住滚动一下。
“我突击,你掩护,先打乱他们的队形。”龙说道。
“你认得他们吗?”我问道。
“嗯?”龙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发生了偏移,他的琥珀色眸子里显露出疑惑。
“我认得他们。”我抬手指向窗玻璃,站在队伍最前列的士兵面孔现在与我的指甲盖一般大小。
他们的黑色作战服肩章上有蝮蛇的纹饰,这是隶属于菲利普的第九集团军。“他们是冲我来的。”我道。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环节走漏了风声,他们为什么能埋伏在我们从昂撒里回锚点的路线终点,但他们现在确实已经来到了我的眼前。他们现在应该暂时不想杀我。我刚刚能击落三架他们的飞船,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枪法高超,还因为他们手下留了情。他们的装备优势对比我们几乎是断代的,如果他们真的想,他们直接远程开火就能把我们轰成渣,只不过他们顾忌着,他们要一个活口。
“带格里芬回第七星区,照顾好我的人。”我站起来,看着舷窗外士兵的面孔已经有拳头大小。
“钧山?”龙在背后唤我的名字,有些迟疑地。他还没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全然尊重我的选择,虽然他本能地觉得我的选择并不妥当。是我向他隐去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我转身冲龙笑了一下,这笑容多少有些疲惫,“我只是还有些必须要处理的事情。我已经逃避了太久,现在不得不回去。”
因为对于这张兜头罩下的罗网,我已发现自己越来越逃不开。我不仅逃不开,还冒着极大的把自己身边人都牵扯进来的风险。现在菲利普的人只是找到了我,他们还没有发现我背后的奎明,还没有发现我背后的第七星区,还没有发现我们曾以雇佣军的身份为拉斐尔家族效力,他们还没有发现我的退路与软肋。所以在这个时候让我跟他们走,是最好的选择。
壁虎断尾,只是短暂地痛一下,菲利普并不会舍得我死掉,毕竟我是帝国最锋利的刀刃。
“我数到三,我开门跳下去,你开船离开。”我伸出三根手指,笑着向龙晃一晃。
龙抿唇,他没有说话,我看着那双我曾在梦里吻过无数次的薄唇抿成一条严厉沉默的线,下一秒我被一股大力拉进怀中。龙抱住我,我们的胸膛撞在一起,我的心脏和我的大脑都有些发懵。
“保重。”我感到他轻抚我的后颈,似乎还在我的发顶吻了一下,或许是我多想了,下一秒他便松开我。
“保重。”我笑着回应了一句,然后转身拉开舱门。
“三......”我闭眼,唇边不自觉露出微笑,如释重负的感觉。
“二......”冷风掠过我的面庞,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身体在轻微的战栗中已经做好准备。
“......一。”我睁开眼睛,纵身跃下。
我这次落地没再像上次那般狼狈,我一个前滚翻卸去所有的冲击力,在单膝跪地直起身的同时,我手中的枪依然瞄准了队伍最前方的士兵。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我扣动搭在扳机上的食指。
冲锋在最前面的那名士兵踉跄了一下,他又向我跑了两步,然后便跪倒在地上。他伸手捂在咽喉的位置,鲜红的液体渗出来,把他的黑色战术手套洇得颜色更深。
我面上的表情平静,我瞄准散开并越过那名士兵的其他人,再次开枪。
我身后的飞船发动,我面前的敌人他们也开枪了。
尾焰升腾,我被温热的气流包裹,与此同时我清晰地感到右肩一阵锐痛。
我的右臂颤抖了一下,但我的左手握住持枪的右手,我依然维持着标准的射击姿势。
他们距离我还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他们当中已经有三个人被我的子弹击中。
三枚子弹都打在咽喉的位置,那三名士兵走的时候虽然不甘心,但确实没什么太大的痛苦。
一枚烟雾弹从我身后的空中滑下,在落地的瞬间爆发出浓烈的烟雾,与尚未消散的蒸汽与尾焰灰烬共同将我包围。这是龙在最后给我留下的掩护。
我打空了一整个弹夹,换了个位置,埋伏在烟雾中进行第二个弹夹的狙击。
我很欣慰这三年的流亡生活并未彻底磨去我的锋锐,我在弥漫的烟雾中是如此从容地隐蔽,又如此迅猛地出击。第九集团军的精锐在我面前依然不够看。不过我知道这只是因为我现在战意高昂,所以多少有些托大,等到烟雾散尽,优势与劣势将会彻底反转,我会成为无处遁藏的待捕的猎物。
风很大,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烟雾就散去了一半。蝮蛇们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像是一张网,向着我所在的位置缓慢收拢。
“我投降!”我打空了第二个弹夹,将手枪丢在地上,然后举起双手。
举手的时候右肩很疼,子弹大概率是卡在了骨头里,我真倒霉,中弹也这么不走运。
一支黑色的枪管划破我面前稀薄的雾气,就这么直挺挺地抵到了我的胸口上。
我看着握枪的士兵,看着他幽黑愤怒的眼睛,有点无辜又无赖地耸耸肩,“我投降,我身上已经没有别的武器......”
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被他狠狠一拳砸在腹部。
我疼得躬身,眼前发黑,弯腰跪在地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杀了我三十三个兄弟。”那名士兵的语调冰冷。
“我应该说什么?”我捂着腹部,抬头看那名士兵的眼睛,“对不起吗?”
我咧嘴冲他笑,这笑里多少有些挑衅的成分在。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在这种情境下做出任何挑衅的举动,但我向来不是一个理智的人。
那名士兵将长枪挎到自己背后,然后他猛地一脚踹在我胸口上。
我被踹出去将近有两米远,半边身体几乎麻痹。我撑着自己跪起来,猛烈地咳嗽,满头满脸的灰尘,狼狈极了。
“殿下要活口没错,但如果你想少受点罪的话,我奉劝你别再有任何挑衅的行为了。”那名士兵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他伸出手,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提起来,然后推给他的同伴。
我被另外一名士兵握住肩膀,他穿着战术手套的右手五指很用力地掐进我肩上的枪伤。我忍不住闷哼出声,但我依然笑着,还是像先前被警告过的那种挑衅的笑。我的双臂被狠狠反剪至身后,有人给我戴上手镣。
我被裹挟在幸存的这几名士兵中,跟着他们走上飞行器。在走上舷梯之后有人冲着我的膝弯踹了一脚,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我知道我的膝盖肯定淤青了。
蝮蛇们取下自己的头盔,在机舱内两侧的座椅上坐下了。我双手被缚,用膝盖蹭着地,慢慢吞吞站起来,想走到最边缘的位置坐下。
“谁说你能坐着了?”一个士兵站起来,他当在我面前,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意。
“也没有人说过我不能坐着,不是吗?”我面不改色回怼,然后被一个膝击踹翻到舱门边上。
有两名士兵发出嗤笑,另外两名士兵则沉默。
刚刚动手的那个人走到我面前,揪着我的衣领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拖到舱门边上。
“你替我们看着门。”他用力拍拍我的侧脸,然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抽出一根军用速降绳,将我的手镣与门边的安全扶手绑在一起。
“好的。”我微笑着点头,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跪在舱门边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妥。
“妈的,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啊......”飞船启动,一个士兵一边系上自己的安全带,一边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另一个士兵正在往自己手臂的擦伤上喷消毒剂,他瞥了我一眼,满脸不屑的神情。“他要是个硬骨头,早在先太子玉碎的时候就随着一起去了,还等得到现在被我们抓回去?”
我的心沉下去,但是我面上的表情却依旧纹丝不动。这张假面我已戴了很多年,历经风雨而不变颜色,没有这么容易就破功。
“也是啊,”最开始的那个士兵打了个哈欠,“不过这些都和咱们没关系了,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过十几个小时我们就能回勒多了,等交完差,领了赏,回家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上一觉......”那名士兵的声音逐渐弱下去,他抱着手中的枪逐渐睡着了。我跪在舱门边的地板上,也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