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舒虽然逃跑不成,北炎却害怕自己把人逼急酿成不愿意面对的后果。于是在两人夜间敞开心扉地交谈后,北炎纠结着放松了南舒身边的守卫,南舒更加自由但并不把自己人安插在身边,他总是觉得心机深沉的北炎布下陷阱等着自己跳。
很快就到了秋猎的日子,天未亮,南舒被管家唤醒换上衣服,带上皮革束腕,镶着白玉的腰带一勒,显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竹长身玉立,令人目光流连。
他在微冷的习风中行至皇宫门前,此时只剩西方天上还残留着一角深蓝,微暖的日光照耀在宫人手中飞扬的旌旗上,浩浩荡荡的队伍逶迤在高大雄壮的皇宫前,随着一身高喝,穿着玄衣绣金丝龙纹的北炎从正门而出。
飘扬的旌旗随着队伍流动起来。
北国以武立国,贵族子弟大都身姿矫健,英武非凡,若能在秋猎这样的场合下,通过武力获得皇帝的认可,那是无上的荣耀。甚至有女郎也穿着男子服饰,骑马背弓,神情飞扬。
与南国偏好消瘦风流的审美相比,北国的风气更为健壮英勇,南舒看着这些英姿飒爽的青年少年,若是南国的世家子弟也有这般英武之气,朝廷岂会一日不如一日。
北炎坐在六匹马驾的车上,帷幔低垂遮住他的身形,眼前被风吹动的一角仿佛搔在他的心上,令人烦闷不已。他最不喜这种约束他的重大场合,也不知阿舒现在如何?
他掀开帷幔,装作无意四下搜寻,目光所到之处青年男女压着嗓子兴奋疾呼。
看得出来,北国上下对北炎有着十足的崇敬,南舒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北炎冷峻而庄严的面孔在人群中仿如天神,心猛地一跳,连忙移开了目光。
北炎的目光则热烈极了,南舒在南国一直是宽袍大袖,虽然宛如谪仙,却淡漠高贵,拒人千里之外,今日这身武人打扮,生机勃勃,令他眼前一亮。
南舒听见周围人窃窃的私语声。
“陛下朝我们这里看来了,他在看谁啊!”
几人朝南舒看去,被他的容貌一惊,回过神,凑在一起。
“这是谁?怎么从未见过?还生得这么……这么美。”
“是啊,我也才发现,他比有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江凌还要好看啊!”
南舒通身打扮并不普通,众人猜不出他的身份,有人忍耐不住打马上前搭话。
“喂,你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从未见过你?”马上的少爷神情不可一世,傲慢非常。
南舒挑了挑眉,北国的人都这么傲慢的吗?“你又是谁家的少爷?不自报门户是否有些无礼?”
卢沅一愣,“我是卢国公家的二公子,你又是谁?”但他见南舒目光似有迷茫,问道:“卢国公家的二公子是谁?”
周围人的目光疑惑起来。北国四大国公声名显赫,卢家老大卢玟更是因为跟随北炎功勋卓著而地位不凡,北都中竟然有人没有听说过卢家两个公子的,实在匪夷所思。
“你不是北都人?”卢琲叫道,目光惊诧,可是北都外的王公贵族大臣之中也没有这一号人啊?
聚集在一处的贵族子弟叽叽喳喳地嚷起来,“他怎么混到队伍里来的啊?”“难不成是某位大人物的……”说话的人目光落在南舒白皙如玉的面庞上,咽了咽口水,未尽之言中藏着猥.琐和轻蔑。
但马上有人否定,“不可能,谁敢在这种场合带脔.宠前来,不想活了吗?”
他们冒犯的话距离南舒不远处的暗卫听到,正要制止,一道清润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嘈杂声音。
“不得无礼,这是太子殿下的舅舅。”卢玟在南舒冷淡的目光里驱逐了那些震惊的贵族子弟。
卢玟骑马跟在南舒身后,正好能看到南舒玉雕的半张侧脸,他观察着南舒的神色,见南舒面色毫无波澜毫无愠怒之色,心想,不愧是能和陛下一决雌雄的人,这样的胸襟气度,常人难有,若是陛下受到侮辱,怕是要拔刀血溅当场了。
南舒忽然回头,对上卢玟若有所思的目光,道:“早听闻陆卢大人智计无双,又在为你家陛下想出什么计谋了?”他言有所指,卢玟一下就明白了南舒冷嘲的话,笑道:“殿下多虑了,我家陛下对殿下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他停顿下来,南舒挑了挑眉,颇有些好奇地想听他接下来说什么。
“自陛下离开南都,带伤奔波回北岸,便郁郁寡欢,买醉浇愁,甚至有一次他酒醉三日不醒,吓坏了群臣,即使有太上皇和太后日夜看护也仍是昏迷不醒,据照顾他的宫人说陛下嘴里一直喊着‘阿舒’。”
冒然说出眼前人的姓名,卢玟停下口中的讲述,审视起南舒的神色来。
南舒沉下脸,一言不发。
卢玟继续道:“后来我抱着小禾殿下向太上皇和太后讲述了陛下在南国的遭遇——并没有提及您的真实身份,或许是小禾的哭声刺激了他,他总算是睁开了眼,却变得比以往更加喜怒无常。”
南舒心中一痛,立即为自己的动容感到愤慨,倏然冷笑一声,“难道是我让他借酒消愁的吗?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可怜他么!卢大人怕是要多此一举了,我的无情无义你们陛下最是清楚,他屡次欺骗于我,我绝不可能原谅他!”
他阴沉着眉目的样子让卢玟骇然,卢玟还记得数年前在南都见到的那个温和清贵的青年,如同明月清风一般,现在他的眼底却仿佛被黑暗的藤蔓缠绕,阴气沉沉,叫人不敢直视。
那模样让卢玟想到了刚从南都奔逃回北岸的北炎来,那极其哀痛的眼神与南舒一般无二。
刹那间卢玟明白了什么,看着觉察出自己失态后恢复沉稳的南舒,心中可怜,陛下驰骋疆场生杀予夺练就的粗旷心肠,碰上南国心思细腻柔和的南舒,竟是将南舒伤透了心。北炎以外露的形式释放自己的悲戚和愤怒,可南舒,他只会把一切藏在心里,深深压抑。
卢玟心中长叹一声,也不知陛下要怎样才能解开这人的心结,他拱手道:“殿下自幼聪颖,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殿下莫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南舒颔首回礼,“卢大人的忠告在下记住了,若无事,卢大人请自便吧。”
言罢,他紧握缰绳跟随者队伍前行,确认身后的卢玟不再跟随,他松开握着缰绳的手,看着白皙掌心中刺目的血痕讥讽一笑。
队伍到达皓雪山的猎场时,已近傍晚,金虹的夕阳照在苍绿的山间草地,无限辽阔。
众人疲惫地扎好营帐,传来北帝的一道谕令,今日夜间休整精神,明日狩猎正式开始。
于是摆起了篝火宴会,豪爽的青年们喝起了酒,南舒坐在暗处,与他们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毫无心事的笑脸。等到众人酒樽熊熊,南舒方才起身离去。
他在暗淡的月光中走回自己的营帐,正要掀帘,一道低沉的声音止住了他的动作。
“阿舒!”
“阿舒,你别走!”
南舒僵在原地,半晌才转身看去。北炎紧偎在一棵大树上,睁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见南舒看过来,他似乎瑟缩了一下,嘴里也不叫唤了,只是痴痴地望着南舒。
冷风习习,两人伫立良久,南舒终是忍不了,迈步走到北炎身前,瞬间浓浓酒味刺激鼻腔,他才发现北炎凌厉的双目毫无焦距,想到今日卢玟对他说的话,南舒皱起乌黑的眉间,小声呵斥,“别以为这种作态就能让我妥协!”
他本是要表达自己的厌恶,北炎直愣愣望着他的眉目,心疼道:“阿舒你别皱眉,你让我走我这就滚。”他委屈极了,脚步纹丝不动。
南舒心道,喝醉酒了也不忘装模作样。
北炎伸手入怀摸索,摸出一段白色绢帛递到南舒面前,“走之前我要把这个给你,希望你能开心。”
不知道北炎又耍什么花招,南舒顿了一下,才接过来,展开就着黯淡的月光看去,瞳孔一缩,南北两国和谈的条款清晰地倒映在他眼中。
他大致扫了一眼,对北炎提出的条件深感意外,北国在其中做出了极大的退让。
不论这份手稿是否真的能实现,起码它现在是吊足了南舒的胃口。
他抬眼,只见北炎眼巴巴地看着他。
南舒叠好绢帛放入怀中,毫不留情地赶客,“我有时间再细看,现在你快回你的帐中吧。”
见南舒没有露出笑颜,北炎眼中失望,但也只能应道:“好!”
下一刻,他垂着头扑倒在南舒怀中。
南舒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扶稳了人,目似寒星冷冷地看向怀里的人,北炎已经闭上眼平稳地沉溺于梦乡之中了。
他咬了咬牙,许久才挪动脚步,把贴在他半边身体上的人一并带入了营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