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炎藏身在皇宫外,等到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幽暗深邃的黑夜将南都笼罩,无人能窥探他的神情,他内心的焦灼才如猛兽冲出樊篱,等不及就要冲进皇宫。
“大人。”身后的高陆追也追不上他,“您万万小心啊!”
皇宫里万籁俱静,屋檐下的宫灯在幽深的黑暗里发着微光,黑甲军行走间铠甲碰撞的铿锵声回荡在深夜中。
北炎闪身进入含章殿,殿内黑魆魆的,他夜视能力极好,只扫过一眼,便确认了这空荡荡的宫殿里压根没有南舒的身影,桌上奏折成堆,毛笔被人慌乱间随意扔在纸上,晕染开一大片墨色。
南舒呢?
心中那头冲出樊笼的巨兽狂啸起来,恨不得冲出胸膛立刻将南舒寻来牢牢困于在身下。
北炎双拳紧握,青筋迸出,深深呼吸了几口,才把没顶的烦躁愤怒和说不清的惶恐从头脑里压了下去,清明的思绪重新占领了神思。
南舒会在永宁殿吗?北炎想,他的身份已经被南舒知道,南舒还会对他有留恋吗?想到南舒对皇后和宋翎的绝情,他惴惴不安,犹豫不前。
尽管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可当悬在头上的利剑落下,惶恐还是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游魂一样出了含章殿,不知去哪里,胸膛里憋闷着一股气,脚下生风,运起轻功。只见一道黑雾在清冷月辉下飘忽而过,似鬼魅掠过重重高耸飞檐。
片刻后,北炎伫立在永宁殿前,紫檀屏风上南舒的剪影优美如水墨画,跃动的烛火挣扎着从烛台快要燃尽的灯油里汲取生命,于是映照在画屏上的清癯身影也如火般剧烈地跃动起来。
北炎一指劲风,晃动的烛火悄然熄灭,月绕过屏风,南舒坐在椅子上,趴在桌边,身下压着戮尽,睡得极不安稳。
他如一缕幽魂般出现在南舒身前,点了南舒睡穴。从窗外探进来的月光,如水般洒在南舒脸上,他蹙着眉,忧郁的眉头在清冷的月光下纤毫毕现。
他枕在戮尽上,睡得极不安稳。
北炎心中既怜又爱,轻轻将南舒抱起,怀中仿佛抱了一件稀世珍宝,既怕惊醒了他,又怕摔碎了他。
他把珍宝放入锦绣床铺上,目光细细描摹着爱人的眉目,眼里是他自己也无法想象的留恋和柔情。
漆黑的夜色开始湛蓝,天快要亮了。
他起身,眼里的情思化作万千丝线,把床上的人细密地捆绑缠绕,一缕天光闯了进来,如一道雪亮的刀光,斩断那些情丝。
他拿起戮尽转身离去,这一次,他似乎是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
夜半三更,高陆守在城墙下忐忑不安,北炎翻进皇宫的这处城墙离宫门不远,他迟迟等不来北炎,忍不住隐藏身形小心翼翼地挪到宫门口窥视。
高耸的城墙矗立在黑暗中,城门上的两盏灯笼如同野兽眼睛,发着暗黄光芒,照亮的一席之地中,黑甲军披甲执剑严阵以待,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如发现猎物的猛兽,随时发起进攻。
但吹往城门口的风都是如死水般平静。
高陆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后退到安全的地方,他不由揣测,北炎是不是早就走了,让他在这儿白等着?
这么一想,他站不住了,可又得靠着北炎带他回北国,于是计划再绕城墙走一圈,若还不见北炎身影,他就自行离去。
城墙外也有黑甲军严密的巡逻,高陆只敢在不远处望一眼城墙,便辗转下一个地方,等看不到黑甲军的身影时,他四下张望着走到城墙边,呼唤几声“大人!”。
无人应答,正打算离开,忽然一重物从墙上摔下,得亏他有武功在身,身体下意识躲开,砰得一声,重物砸在地上,发出一道克制着痛呼的闷哼。
高陆心脏一跳,肌肉紧绷浑身戒备,借着明亮月光观察地上的人,那人穿着一身宦官服饰,衣衫头发凌乱,抬起头来,果然面白无须,模样清秀,眼睛发红,像个男鬼。
那人看见他,反而呼出一口气,轻声细语地问:“是主子派来接应的吧?咱们快走吧。”
高陆给他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不敢动。
那人疑惑起来,把怀中的什么东西举到他面前,高陆余光看去,忽然警铃大作,那是个襁褓,里面熟睡的婴孩正是他在秦国公府和北炎一起抢回来的那个孩子。
至于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完全是因为这孩子太漂亮了,让人印象深刻。
这不是南叔的孩子吗?怎么会在这宦官手里?南舒宫变夺权,丢了孩子必然大肆搜捕,现在是不是已经有黑甲军发现他了?
可这是南舒的孩子,如果能把他带到北国,威胁南舒,自己的功劳绝对可以更上一一层。
这么想着,高陆按下心中的恐惧,一把夺过小禾,姚姜一惊,本想争夺,高陆紧接着一掌抓住他的肩膀,把人带离城墙。
到了安全地方,姚姜挣脱开高陆的控制,皱着眉,不耐烦地问:“主子在哪里?我要见他。”
高陆以为姚姜是北国安插在南国皇宫的奸细,想到抓获南舒孩子的功劳得分给别人,心中不满,“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见主子!”
姚姜大怒,“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和我这么说话?!快带我去见殿下,延误了事情你小命不保!”
高陆脱口而出:“殿下?什么殿下?”
两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沉下脸来,警惕地盯着对方。
姚姜伸手,“把孩子给我!”
高陆闪身而过,“不给,你一个太监,哪来的孩子?必是你偷来的!”
两人动作都不敢太大,害怕被黑甲军发现。
姚姜追着高陆,他没有武功,断断续续地跑在高陆身后,似乎总是差一点就能碰到人,他被说中了心事,咬牙慌张道:“胡说,这孩子的母亲不想要他,才让我把他运出宫处理了。”
高陆脚下不停,“你是说这是宫里娘娘私通搞出来的孽种?”
姚姜追不上了,站在原地喘气,高陆也停了下来,却见姚姜从袖中拿出了把匕首,眼含杀意。
高陆看了看四周,这里已经离开了黑甲军的巡逻范围,冷笑一声,“我劝你现在离开,不然小命不保的就是你了。”
姚姜道:“废话少说,把孩子给我。”说罢,扑了上去。
但他武功不是高陆的对手,没几下就被高陆制服,高陆手段利落地结束了姚姜的生命,无论姚姜是谁的人,今天晚上见了他都得把命留下。
*
正直炎炎夏日,潮湿闷热,尸体极易腐坏,眼见幽深夜色就要退却,天快要亮了,正当高陆发愁尸体这么处理时,北炎回来了。
北炎手里拿着戮尽,目光冰冷,看了看地上倒在献血里的人,一言不发。
高陆一见他就发怵,连忙把小禾递给他。
北炎看向襁褓,瞳孔极快地一缩,连忙一手接过小禾,还未问什么情况,高陆在一旁兴奋地说:“看!这是什么!哈哈,我们把南舒亲子带回北国,定是大功一件!”
北炎面色凝滞,他抱着小禾的手发软,“这是什么情况?”
高陆一指地上的姚姜,“这太监从皇宫翻墙出来,给我撞上了,他估计是从皇宫偷了这孩子出来,非说是孩子的母亲是个和人私通的娘娘,让他把孩子处理了,还好上次在国公府见过这孩子,认得这是南舒亲子,不然就错过这立功的好机会了!”
北炎眼睛里爆发出一股凶气,“谁要处理了这孩子?”
高陆看他情绪不对,咽了咽口水,“宫里的娘娘啊。”他笑道:“都是这猢狲编来骗人的,你快带着孩子回去,我把尸体处理了。”
他却不知道,这话如一柄刀直插在北炎心上。
小禾的身份是南舒和北国奸细的孩子,南舒怎么可能不介意?
北炎一手抱着小禾,一手拿着戮尽,脑海里是昨夜南舒孤独的身影。
他果真这么绝情?永宁殿里那样忧郁,转头却要抛弃小禾!真是无情至极!
*
高陆扛着尸体跑到乱葬岗,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开始挖坑掩埋,他大汗淋漓地埋了姚姜,终于把最后一抔土盖在坟头上。
当他离去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隐隐绰绰的树林中走出来,走动间甲胄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
皇宫。
灯火通明的永宁殿内,左毓陪在南舒身边两日,他两日没离开皇宫,就怕南舒有个好歹。
小禾至今未能找到,陆炎也不知踪迹,南舒如一条紧绷的弓弦,稍有异动,便疾步走至门口探望,然后苍白着脸色如同幽灵般回到桌案后坐下。
大殿里沉默如冰,没人敢说话,左毓不时担忧地看向坐在桌前低头处理的南舒,只见他手中笔墨不停,仿佛十分专注地处理着奏折。
门外宫人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南舒豁然抬头,扔下手中的笔,起身绕过桌子疾步走到门口。传膳的侍从见到他,急忙行礼,“殿下,已至卯时三刻,您是否要用早膳?”
南舒一愣,他这两日睡不着吃不好,也就只有在永宁殿陆炎待过的房间里能闭目休憩一会,昨夜至今又是一口膳食未动。
他抬头望向天边,东方天空清透辽阔,刚升起的太阳给朱红色的宫墙描了一层金边,西边的天空渐渐聚集着连成大片的灰云,缓慢地占据着东方的天空,似在蕴酿一场巨大的暴风雨。
闷热潮湿湿得令人无法忍受。
南舒缓缓呼吸了次,心中的沉闷积压得令他喘不上气,他摇了摇头,苍白着脸色转身走到屋内。
侍从紧跟在他身后,想劝他用点东西,只是自己人微言轻,不知该怎么开口。
殿内的左毓看到他,对南舒道:“主上不用膳,也该体恤下面的人啊,我已经饥饿难耐了。”他对侍从道:“快去传早膳吧!”
侍从看了看他,又看向南舒,南舒心不在焉地点头。
侍从刚出去,外面忽然传来黑甲军洪亮的声音,“报——!殿下!”
南舒锐利的眼神看了过去,“说!”
“昨夜一个巡逻的军士发现有人在乱葬岗抛尸,尸体是个穿着宫服的太监,不知宫内是否有缺少侍从宫人?”
南舒蹙眉,心念运转间,“找两个认识姚姜的宫人,去认认是不是他的尸体。”
“是!”
半日后,消息传回,确实是姚姜!
南舒和左毓大惊。
南舒心急如焚,“姚姜怎么出的宫门?他死了,小禾呢?”
黑甲军道:“发现抛尸的那位军士跟在那人身后,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不知是否要去搜查。”
南舒起身,疾声道:“速速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