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鲜艳欲滴的长舌头,钟庆长长呼出一口气,问道:“不好意思,我能再看看吗?”
于是汉服小妹很是娇羞地张开嘴巴,吐出一条娇艳欲滴的红舌头,还在空中比了个心。
钟庆:……
一个编辑必然是严谨的,他凑过去观察了一下小妹的舌尖、舌体和舌苔,才说:“现在的人体整形真的太厉害了。”现在还有在舌头上打钉的、把耳朵拉成精灵耳的。
自面试以来,小妹第一次郑重对他进行反对:“不是整形呀!拔的!你看,我还能……这样飞……这样穿墙……这样流血泪~”她一一进行表演。
“我是鬼,哥——微——鬼!!”
那满天乱飞的血泪像四散的礼花,把钟庆的灰衬衫染花了。
钟庆:?????
现代杂技再发展10年,也不可能做到这样!
正胡思乱想间,有人推门而进,低呵道:“郑米米,你在吓唬活人?不是都跟你说了,吓死人要付法律责任!讲PPT之前,你给人家喝壮胆药了吗?”
郑米米闻言惨叫着穿墙而走,大声道歉,男人走到钟庆对面。
这人穿着一件黑T,面容极其俊美,每一处五官都像是精致的艺术品,工笔画大师都画不出这样令人赏心悦目的样貌,只是有些阴森。
钟庆看了几眼,觉得他格外眼熟:“嗯……你在四中上过学吗?”
“没有,”男人说,“你认错了。”
钟庆:“我在四中上学那年,有个学长去世了。”
男人说:“我也没死过,我超越了生死。”
钟庆:“……”
钟庆:“那好棒棒哦。”
男人:“谢谢。”
钟庆:“……不客气。”
男人拿起他的简历看了看:“……你的字写得不错。”
一番令人尴尬的礼貌对话之后,钟庆看着男人那美好得让他词穷的脸,产生一种可以和他正常交流的错觉,斟酌道:“你是她的领导吧,我现在可以走吧?”
男人不由分说地打开电脑:“来都来了,简历也写了,听完公司介绍再走吧。”
钟庆一点也不含糊地说:“不想呢。”
“迟早也得听,等你寿终正寝,办理投胎之前,也得听一遍,”男人忽然伸出手指指向钟庆,“我是白琦,我命令你听完再走。”
钟庆:???
突然之间,他想动也不能动,就跟被钉在凳子上一样。
这又是什么?怎么可以这么任性?简直就跟逼他加班不许走的主编一样,这肯定不如四中那位很温柔的学长。
钟庆不得不跟白琦一起看着面前丑陋的PPT。
在PPT的介绍里,灵感集团,就是地府。人类死而化鬼,或投胎轮回,或滞留世间;灵气可依附物体上面,化而为妖;植物或动物,亦可成为精怪。举凡种种,都为地府所管。转生台、18层地狱,都是地府的主打业务范围。
钟庆回想这一层窄小的办公环境面积,惊恐之余问道:“什么?地府竟然如此简陋吗?”
白琦没有被这个冒犯的问题所触怒,他双手交叉,淡然道:“这里只是我们的办事处之一。2020年至2022年,我们地府全面落实生态文明思想、节能减排方针,确定了打造全国节约友好型地府的目标。”
他翻到公司大事记那页:
以节能为目标,重修绿色奈何桥。
丰富物种多样性,扩充除彼岸花之外的绿植种类。
以可降解纸杯提供孟婆汤。
在忘川河两侧大力开展‘忘川河水清又清’的河流环保工程……”
哪怕是钟庆这样阅读量很广的编辑,都一时无语凝噎:“可是,地府为什么还要节约?”这也太接地气了。
白琦目光悠长,点开了灵感集团介绍PPT的SWOT分析(公司发展优点、缺点、劣势、机会点),进行解释:
神赖人灵,在灵感集团最兴盛的时候,便是人类最信奉神仙的古代。那个时候,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无时无刻地汇入地下,让地府稳健发展。可是,越到现代,人类越不把信仰寄托于神灵上,地府能量与日俱减。
白琦把鼠标挪到“威胁”两个字上,儒雅地轻轻敲击:“西方的宗教信仰对我们冲击极大。我们这边的复杂神仙系统,对于活人来说,理解成本太高了。”
“举个例子,老太太去公交车上传基督教,只需要问,‘你信天堂吗?你信耶稣吗’?可是,另一个老太太也在公交车上问,‘你信地府吗?你信五方鬼帝、罗酆六天、十殿阎罗王、六殿功曹、四大判官吗’。你说,这一车的乘客,更倾向于信哪个?时间长了,我们的客户,都被抢走了。”
“保护传统文化,是我们华国人每一人每一鬼都要为之努力的。所以,我们打算办一个杂志,在阴阳两界流通。一方面,可以重塑地府信仰,抢占客户;另一方面,可以加强精神文明建设,鬼怪读了后,讲文明、树新风,不想做厉鬼;人类读了,更是从源头上树立‘未来做一只优秀好鬼’的意识,节约地府法制建设成本。”
“之前《灵感》创刊号是我让牛头随便写的,编得不太好,我们需要一位更优秀的编辑……”
感谢这位白先生过于英俊,又加上地府介绍极其科学唯物,钟庆越坐越淡定,认真倾听着。意识到白琦解开了自己的束手束脚的限制,才试探问:“可是白先生,我对阴间事务不擅长。之前也没弄明白,是要为地府做编辑,我能拒绝吗?”
给阴间做杂志,听上去很高级神秘,或许有的人会非常喜欢,就像《通灵之战》里的大佬一般。
可钟庆认为,这跟自己完全不搭边啊?!
他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就被看中了呢?刚才小妹说他的八字很合适,嗯?只是八字这么潦草的借口吗?
许是感受到钟庆的情绪,白琦道:“这样,你先回去,写点儿东西看看。我让人资先把公司介绍和员工手册发到你的邮箱。”
钟庆:“好的,对了,我想问下,您是……郑米米的领导?”他想问问这个人的职位。
对方说得不清不楚的:“叫我白琦就好,在地府我算领导。”
钟庆不死心:“你真没在四中念过书?”
白琦:“我去阳间念书干什么。”
钟庆点点头,跟他说再见。
三分钟后,电梯缓缓上行,电梯屏幕显示:-18……-17……-10……1……
钟庆靠着电梯壁,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谁能想到呢,在今天上午时,他还是个丢了工作的社畜,下午就被地府看中了。
回想起关于“节能减排”的方针,他越发唏嘘,也是,思考一番,地府几乎是个纯纯的非盈利组织。单说一个18层地狱,下刀山火海油锅,买刀买燃料买棕榈油,固定资产花费极多,还不能盈利。
电梯抵达25层,钟庆来到现单位,这个快要散伙的杂志社,重返到正常的世界。
一切都像他离开之前一样,打包的打包,话别的话别,没有谁想起来,刚才把钟庆落在电梯里了。但是,活人的世界真好,起码不会有谁把舌头吐出来比心呀。
收破烂的老头上来了,把几十斤的旧杂志卖掉,老同事们一起凑在搬空的办公区中央喷香槟。
主编跟大家一一道别,走到钟庆这里时,拍拍他的肩膀:“虽然《已倒》杂志没了,但我还是觉得你适合做纸媒,或者写书也行。”
他几乎是看着钟庆成长,这么多年了,眼盯着他从一个大学生写手,逐渐成为一个成熟的编辑。纸媒对作者要求非常严苛,唯有越来越刁钻的市场才能磨砺出越来越优秀的作者。作为杂志主笔之一,钟庆也曾拥有过小批量的读者粉丝。
钟庆点点头,谢谢主编。
“不过呢,年轻人终究是阅历不够,不能表达出更深刻的东西。你之前太喜欢宅在单位里写稿了,要出去,要历练。多采访点厉害的角色,写点儿新鲜的、刺激的选题,别平庸,平庸正是深刻的敌人。”主编跟他碰了碰杯。
最后,大家一起举杯,接二连三地说:纸媒不死!纸媒永存!希望我们中至少有一个能前程似锦,把纸媒带活!
离开单位,分批次下电梯。钟庆这回不再走神了,他跟在同事们的身后,到了一楼,阔步走出去,乌云密布,雨要落下了。
*
一路公交后,钟庆回到芳菇园小区,来到自己的租处。文字工作者的工资一贯不高,作为标准京漂,他以前还住过地下室,后来有了稿费和工资,才搬到地上来了。这个小区虽然很老,但是多数为原住民老年人,大家关系很好。
推开屋门,正在厨房炒菜的小郭偏了偏头。他跟小郭在大学时就是舍友,毕业后,钟庆去了《已倒》,小郭去广告公司做文案,两个人也一直住一块儿。
他倚在厨房门边上,看小郭一下一下地颠锅。呲拉呲拉的热油声里,西红柿炒鸡蛋的香气扑鼻而来。室友的面孔在蒸汽中温柔且模糊。
“你今天……”小郭在装盘的间歇,扭头看了一眼钟庆,“脸色好差呀,是不是领导虐待你,我最近也在被工作虐”
“嗯,不是被虐……是我们社倒了,我在找新工作了。还有一家杂志社想要我,不过……他家选题有点偏。”钟庆说。
室友开始做风干笋炒肉,腊肉的咸香被风干笋的味道激活,混在一起,充盈着让人口水直流的烟火气。
“没关系啦,你们《已倒》卖得确实不太好,我早就觉得你该跑路了。新杂志能有什么难的呀,到时候我帮帮你?”
“你先去打游戏吧,等我把菜炒好了,就叫你。”
小郭总是这样,这么多年,用自己的绝佳厨艺,给钟庆满满的慰藉。
“饭好啦!”小郭在外面叫他。
于是钟庆走出去。不过刚一开门,他就被面前的场景怔住了。
在室友的背后,像是燃起一场火。熊熊滚滚的、黑色的煞气,从肩胛骨的位置冲破……与那身白色的睡衣相比,这煞气狰狞且邪恶,填满了整个厨房。
在室友的脊椎位置,竟然还有黑色的血,一滴一滴地淌落。
爱你们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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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关于工作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