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庆正在写简历。这家公司本身在地下,不大的访客室里,空气中飘着石蒜花的丝丝气息。
签字笔尖在纸上摩擦,沙沙轻响,但瞬间被屋外模模糊糊的持续叫声掩盖。
钟庆那张温和的脸上没有表露太多烦躁。吵很正常,许多杂志社挂靠传媒集团,还会出影像作品和音乐。现在先锋艺术挺流行,连他公寓楼下的看门保安都喜欢听海豚音。
在桌子旁边,立着个铅灰色的铁质书架,一排《灵感》创刊号整整齐齐插在最顶上。
钟庆写完简历,在“确保简历内容属实,虚构者将承担重大责任”的后面签完字,就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过刊来。
看往期杂志,是面试一家杂志社的必要步骤。只有看了过刊,候选人才能了解杂志的选题方向、文风倾向、稿件的篇幅与来源,接下来才方便沟通。
“啊~好痛好痛~我不要下地狱~我会做善事的~”
外面又冒出一声足以凿痛天灵盖的尖叫。
钟庆微微皱眉,这家公司专门弄个隔音办公室,不然,会影响其他人工作。
定了定,他掀开杂志目录页,但马上便怀疑自己看错了什么。
又翻了几页,一道刺眼的圆珠笔印划在其中一页,页码处还有几个血指印。
*
钟庆来《灵感》杂志面试之前,在另一家杂志社做了许多年的编辑。
头一开始,效益还可以,但杂志办得越来越惨,熬到今年,可以说是苟延残喘。今天上午,主编在晨会上给大家鞠躬道歉,说他们不得不停刊了,当日就得马上清场。
实在是太过突然了,杂志社同事们怨声载道地收拾工位、拷文件,又一起坐电梯,去地下库房。库房里有不少杂志过刊,反正主编也不要了,大家干脆决定拿出来卖废品,多少有点儿钱可以收收。
站在电梯角落里,钟庆放空了目光,心想,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找什么新工作。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忙忙碌碌地写杂志稿,从来没有时间给公众号写稿,更别说给广告公司写写文案,一直是个最底层的小编辑。
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间出了神。等回神过来,电梯只剩下他自己。
杂志社的库房在-1楼,同事们竟然都走了,没有谁想起来,少了这么个人。
现在到了几楼了?他把眼睛移到电子屏幕上。
-16楼……-17楼……淡蓝色的数字正在清晰跳跃着,电梯也确实正在缓缓匀速下行。
钟庆:???
他哭笑不得:这电梯坏了。大厦最多只有-3楼,哪里冒出来个-17啊?
钟庆赶紧把按钮上的所有按键都按了一遍,又戳呼叫电梯报警。期待地拿起话筒,对面什么动静也没有。摸摸兜里,好嘛,手机也没电了!
几息之后,一股凉风像触角般,从电梯门缝探了进来,电子屏幕显示到了-18楼,停了,门自动打开。
暗红色的光芒鱼贯涌入,包括那空调开得过足的冷气,也更加明晰了。这俨然也是一家公司,钟庆走了出去,准备先找个员工,告诉他电梯故障情况,再让他帮忙联系大楼物管。
这家大厦虽然不大,但钟庆没有去过其他楼层,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好奇地打量着。
深色的原石地面,上面有着暗赭色花纹。电梯门外,两从高大的血红石蒜,也便是传说中的曼殊沙华,散逸着淡淡的甜香。
左手边,便是公司的来访区墙面。一般来说,这种墙面会悬挂人物照片,比如省长来访、名人参观、明星合影,用以表现,这家公司很受社会重视。
这家公司也挂了满满一排相框,但都是菩萨。全跏坐的,半跏坐的,立像、卧像等等……或怒目、或慈悲,栩栩如生,宛若真人演员扮就,还有清晰的眼睫毛。
南海紫竹林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坐在一朵鲜艳欲滴的莲花上,钟庆确定,莲花附近还有一截看上去脆生生的藕。
在墙面尽头,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灵感集团。石碑旁有个宽大的木桌前台,空着座位。
里头的饮水机正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水桶上贴着一张纸条,写了一行让人不明所以的字:唵嚩悉波罗摩尼莎诃。
后面再有半堵墙,拐过去就是办公区。
哦,这是一家传统文化公司,钟庆了然。
“有人吗?”他朝墙后面问。
静了几秒后:“来面试的吗?稍等一下,马上就来!”有人应道。
面试?钟庆抓住这个字眼,不由多看了眼前台。
果真看到,上面有一沓泛黄的A4纸,上面印着:《灵感》杂志面试简历表。
原来这里正在招编辑。
这不巧了么?本来就刚刚失去工作,还没有开始投简历。于是,等那前台小妹跑过来后,他干脆一口承认,自己正是来面试的!
小妹穿着汉服,把面试简历表交给他,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我都等了快800年了,总算来了个活人。”
钟庆不由地笑:“哈哈哈,这么夸张吗?你试试往智联上发发招聘启事,人会多一点。”
“发了也没用,这里太偏了,人找不到的。”小妹摇摇头,钗子跟着晃。
他不明所以:“咱们大厦不偏呀?哦对,我想起来了,电梯坏了,你待会儿记得跟物业报修。”
小妹比了个OK,带他往里面走,说访客室在里面,他可以去那儿写简历。
钟庆心想还没事先了解过这个公司呢,不过,到时候再说吧。
这家公司的办公区呈狭长的蜈蚣型,左右两边都是大门紧闭的屋子,钟庆大概数了一下,差不多十来个。屋门很是古朴,简陋的老木门样子,看上去都跟古董似的,踢一脚就能碎,木头上面也有星星点点的暗赭色。
“对了,”钟庆很主动地提起,“你不复印我的身份证吗?”
这不是面试的必要步骤吗?
小妹抬手一指他那张简历表:“你只要在这张表上,如实填上你的生日,姓名,出生地点……嘿!我们人资掐手一算,根本不用身份证,连你祖宗十八辈都搞清楚了。”说完又是眨眨眼。
“哈哈哈哈太逗了!八字能算得这么准?”钟庆又开始笑,这个传统文化公司真有意思。
钟庆坐到访客室里填简历,小妹待了待,就离开了。
没多久,就发生了开头的那幕。
……
在呲哇乱叫的先锋音效里,钟庆打开《灵感》杂志创刊号,翻到目录页,正准快速研究一番,就惊了。
《灵感》创刊号特别策划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太上老君专访:“天上一天,人间一月”的诗证
鲲鹏大爷讲故事:5000年前,天上一天,人间360天
趁哥白尼转世之前浅谈:天上一天,地上365天6时9分10秒
在一大列让人匪夷所思的标题之后:
冥王专栏 | 怀念我的朋友文曲星君
钟庆差点以为自己搞错了什么,太上老君?鲲鹏?这都是什么东西呀。又翻了几页,来到有红色血指印那里,正是哥白尼那篇文章,文字又多又密。
“哥白尼在第三次投胎前接受了本刊的采访。在本刊记者的强烈要求下,他继续开展了短暂的科学研究,他根据多普勒望远镜,考虑了地球引力、太阳引力和平流层的气流、神仙气场摄动,规范了观测方式方法……”
……在三四页文字过后。
“虽然这项研究不够完整,但哥白尼投胎时辰已到,不可在地府继续耽搁。不过,我们仍可以得出结论:天上和人间、地府,并不存在时差。
我们一起期待,在他的下一次投胎前,可以带来更多的科学研究。”
钟庆不会抽烟。这时候他体会到了,杂志社那些老牌主编,筛选读者投稿,看着看着,就跑出去抽烟的心情。
木门忽然被推开了,穿着汉服的小妹又进来了,抱着一台电脑。
钟庆抱着杂志,小妹看向钟庆,钟庆又看向小妹,俩人目光搞了几个来回后,小妹说:“我来给你详细介绍一下我们公司吧。”
他正在思考这家公司到底怎么回事,又嗅出一丝不对劲儿:“不对,你不该先看我的简历吗?然后再问点什么问题?”
哪有公司面试,上来就是介绍公司的呢?
“啊……那倒不用,只要你如实填写了八字,”小妹认真解释,“我们就会算出来,你未来会不会是一名好员工。刚才看你写完第一行,我就拿去算了。”
钟庆:刚才还说看八字免身份证,现在竟然还免面试,这是认真的?
他问:“既然只看八字就好了,那为什么,面试表格上还有那么多空行?”
小妹小声:“我随便从网上下载的……忘了删掉了。我们还是先介绍公司吧。”
好的,看看就看看。本来钟庆一开始心态失衡,打算离开,现在反而淡定了,他倒是要看看,一家公司究竟还能有多不靠谱。
小妹自然而然地介绍道:“我们灵感公司呢,是一家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的老公司了,其实就是地府啦,”她把电脑开开,“等我打开介绍PPT哦。”
什么地府……
还用PPT介绍……
这两个词混在一起,钟庆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这电脑一打开盖子,就发出“嗡!!!!”超级大的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一跳。小妹赶紧大力锤它一拳:“不好意思,电脑实在太老了。”
好在,屏幕顺利亮了,花了大约30秒后,鼠标才动了起来,小妹点开了“灵感介绍.ppt”。
在鲜红的背景上,大概10年前流行的那种楷体字,写在第一页上:
灵感集团介绍
小妹点开第二页,读上面的字。
公司介绍:
灵感集团成立于商朝,是一家集鬼怪监管及转生服务为一体的公司。
公司拥有多层地狱和投胎渠道,实力雄厚。
3600年来,灵感专注提供一站式非人类生活服务方案及规范。
目前公司拥有员工400 名,
成功为每一名死者提供服务,助力死者远行,规范阳间秩序。
念到第一行,小妹忽然:“哎呀不好意思,一口气念了太多话,我的舌头都松了,”一截鲜艳的长舌从她的嘴角蜿蜒而下。
“我们员工升职机会很多的。我以前就是从拔舌地狱出来的,一直很听话地拔舌头,领导觉得我大有前途,才把我提拔上来做HR呢。”
钟庆:?????
预收《阴间吃糖指南》
故事一:《他在阴间等我》
兢兢业业做阴差的朱萸小先生,
听说今天地府有个商业巨佬来报道。
朱萸喜滋滋地跑去见他。
“嘿,你终于死啦。能不能别忙着投胎?我盼和你相见,盼了好多年。你活着的时候,有人召厉鬼陷害你,还是我赶跑的。”
他脚边有一群可爱的狗狗鬼在摇尾巴,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
阴郁巨佬冷着一张冰霜般的脸,从比蜘蛛网还要复杂的、并不美好的、甚至堪称惨痛的生前记忆里挖啊挖,一直挖到上学时,高中那个纯净如小太阳一样的同桌。
朱萸把每天背着的头盖骨保温杯,扭到身后挡着:“你莫怕死,以后在阴间我罩你了。我的冥币,就是你的冥币。”
巨佬趁他不注意,把一整栋刚烧下来的纸别墅踢到河里:“嗯,我不怕,那以后就靠朱同学照顾了。”
阴郁悲惨的巨佬攻X温暖明媚的阴差受
故事二:《我的阴间爱人》
元悠总觉得,从小到大,都有一只鬼在认真爱着自己。
不然为什么他没钱买饭的时候,刚好会在家门口捡到一箱整整齐齐的贡品,里面还塞了好几块金元宝。
不然为什么在他哭的时候,会有温柔的风恰好吹干他的泪痕,还会有几片树叶拍他的背。
不然为什么在他毕业的时候,能收到一束匿名的花,虽然是白色的菊花。
不然为什么在他相亲的第一天,有透明人在他耳边委屈地说:明明你是我的。
第二天,元悠上班,发现公司一向矜持疏离的CEO,眼圈很红。
从小容易离魂,却说不出口的好男友攻X跟鬼魂竹马的受
故事三:《孟婆汤对我无效》
那天很晚了,自习室只有校草一个人。走进来个斯文的男生,连眼都不敢看他,胆怯地跟他说:
“这位同学,你知道吗,我们是十世姻缘,从原始时代就是一对,深爱彼此的猛犸象。”
外面有一群人在笑,因为学霸他打赌输了,他们刚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却没想到冰雕玉琢般的校草放下书本,透过小男生厚厚的眼镜,认真说:“你终于想起来了吗,我等你很久了,我是为了你,才考到这里的。”
喝孟婆汤无效的校草攻X被暗恋而不自知的学霸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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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灵感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