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怨气净化处 第38章 Chapter 38

第二天麻辣烫店恢复正常营业。

麻辣烫店闭店了小半个月，平时常关顾的老顾客都以为今天也没有开门，客流不及往常，倒是给尉回留出空闲来捣腾点新花样。

山途和往常一样在前厅招呼客人，从玻璃窗望出去，能看见一个顶着暗红色的脑袋在好几桌中间穿行，好端端的麻辣烫店堂食却像热闹的大排档，连墙都隔绝不了鬼群中他突出的声音。

店长兼主厨大人面对此景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他去了，自己则留在后厨盘算第三种汤底要弄些什么新鲜玩意才好。

麻辣烫店目前只有两款汤底，一个番茄一个菌菇，因为得到百事尝的倾情推荐番茄卖得更好一些。

自发宣传的客人们大肆宣扬吃了麻辣烫之后身体变好的情况还真不是虚假广告，凭乌白折腾成那样还活得好好的就能看出来尉回这碗麻辣烫的功效有多好。

更何况最初这碗麻辣烫是为了地府的鬼准备的，具体功效也是针对鬼的。

有了番茄和菌菇两种不同效果的汤底，第三种汤底要更独特一些才行，尉回在眼花缭乱的食材中选择了淹没在角落的辣椒。

麻辣烫怎么能没有一款麻辣汤底。

从各种食材中挑选出大蒜、生姜和葱切碎备好，尉回找到先前没用完的牛油下锅炒化，再把切好的调料一起炒匀。凝固的牛油触碰到铁锅的一瞬间香味和响声同时迸发，还没等别的东西加进去，帘子就被掀开露出一颗红色脑袋来。

“好香啊，这是在煮什么？”

尉回手里正忙着，头也没回：“新汤底，晚上吃。”

豆瓣酱和辣椒油同时下锅，前厅的客人按耐不住，纷纷招呼山途询问后厨在干什么大事，得到是新汤底的试菜还没开始售卖时格外失望，一再强调等麻辣汤底上架之后自己一定要来吃一次，看看味道是不是像闻起来那样令鬼惊叹。

山途再次把头伸进帘子的时候，尉回正在往锅里倒干辣椒，红油混杂着干辣椒呛得山途直打喷嚏，得到尉回无情的嘲笑后被赶来了出去，只能悻悻地退下。

另外备好的香叶、八角等调料加入锅中，转为慢炒，最后倒入烧好的热水直至煮开。尉回守在锅旁边撇开头皱鼻子，没散开的辣椒味还是很冲，连厨子也躲不过。

还好麻辣汤底十分成功，山途抽着鼻子吃了两大碗，一个劲地喝冰水，把尉回看得一愣一愣。

收拾完今天营业的一切，两人把晚餐前送到的山途的新床配件搬出来。尉回低头在研究图纸，山途支着下巴盯着他发呆。

白金色的头发被照得有些像绸缎，睫毛映下的阴影几乎遮住尉回一半的眼睛，他一只手摸索摆放在地上的配件，眼睛盯着手上的图纸想把东西对应上。屋内很安静，山途只能听见尉回动作的响声，和他细微的呼吸。

以及自己逐渐放大的心跳。

和慎司同事的交谈再一次被想起。

在奈何桥上见过的感情各式各样，山途自以为已经掌握了人类的七情六欲，却在碰到尉回之后失去了判断力。

“你这朋友就是喜欢那个鬼，这有什么好分析的。”那几天慎司的同事忙得起飞，还要应付山途中间各种碎碎念。

以为这位大人要给自己说些什么正经事情，就听他非常严肃地给自己说了个八卦，眼球都要翻出来了，“地府的人间鬼大多情感泛滥，喜欢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

“那喜欢和喜欢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朋友之间也有喜欢啊。”

慎司的同事放下手中的羊皮纸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别的不知道，反正人类爱情的喜欢就是你现在这样。”

“我？不是都说了是我朋友的事情，怎么会是我这样，你看错了吧一定是你的错觉！对没错就是这样，我只是替我朋友问问，和我没关系……”山途噌地站起来，连连摆手边说边退。说得太急心思太重，话到一半卡壳了。

同事看着他一脸难以置信又有几分藏不住确认后的欣喜，不忍心同事陷进爱情的坟墓，出声提醒：“很多鬼喜欢着喜欢着就投胎了，喝过孟婆汤下辈子谁还记得这些喜欢。感情的事，别太认真了大人。”

这话听得山途恍然，原来喜欢是辈抛，上辈子喜欢谁和下辈子真的没关系。

可他只有一辈子啊。

“山途，把那根短的拿过来我看看。”尉回低着头朝对面伸手，良久没有得到反应，抬头发现山途在发呆。

他在山途眼前挥挥手企图让山途回神，结果被一把抓住手腕。

温热的掌心贴在手腕上，拇指扣在内侧隐隐感受到血液在跳动。

尉回被吓到，下意识往后退，却因为手被握住而向前倒。额头撞上山途的肩膀，熟悉的甜味比疼痛先至，闻到的那一刻似乎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走，顾不上有些发红的额头和变得凌乱的头发。

只是一刹那的分神，尉回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他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把掉落的图纸捡起来拍拍灰，拍进山途怀里：“再捣乱不干活，今晚你还得睡箱子。”

山途也不说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抱着图纸笑得一脸傻气，尉回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就把山途的窝搭好，重新铺上床单被子。屋里的灯只开了一盏，尉回正好从灯下走过，朦胧的光将人笼罩在其中，嘴里小声抱怨灰尘太多，手上动作却很利落。

在细微的尘与光里，他的一举一动在山途眼中似乎都成了慢放，一时间看愣在原地。尉回扯床单的另一角扯不动，稍微用了点力才让山途回过神。

吵闹的家伙突然变得文静起来，配合尉回的每一个指令。

“反正人类爱情的喜欢就是你现在这样……”

同事的话在耳边回响，一遍又一遍，山途闭上眼深呼吸，试图让越来越快的心跳慢下来。

山途提前和他说过自己晚上要出门一趟，把杂物收拾干净后，尉回就打算回自己房间休息。还没走出门口，山途叫住他，灰色的眼睛在暖光下泛出一丝金色。

“怎么了？”尉回不解地问。

山途盯着他沉默片刻，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决定，上前拉上他的手腕：“陪我去吧尉回，你陪我一起。”

去就去，怎么搞得这么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说什么大事情。

尉回对上山途的眼睛，动动自己的手被抓得更紧几分，疑惑挑眉。

山途没有再说别的，就只是一瞬不瞬看着他的眼睛，把尉回快要说到嘴边的“不要”推了回去。

突如其来的古怪气氛，两人面对面，谁都没出声。

不过片刻，尉回一如既往带着轻微笑意的神情慢慢沉下来，撩起眼帘在山途脸上来回扫视。

没有表情的尉回看起来有些冷漠，看得山途的心跳几乎要炸破耳膜。

脸上没动静但心里嘀嘀咕咕了半天，尉回看了半晌也没看出这孩子究竟什么毛病要大半夜搞这么一出，僵持间突然抬手用手背轻碰一下山途的额头，打破凝固的空气：“这也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大晚上了出去害怕，想要我陪你可以直说，我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额，鬼吗？”

像是刑满释放一样，山途暗暗松了口气，拉下他另一只手一起握住，声音又低又轻：“那说好了，我们走吧。”

“现在？”

“对。”

尉回跟着山途出了店门，沿着黄泉街的路，朝山途以往工作结束回去的方向走。

这是要去哪？奈何桥？奈何桥不是在左边吗，怎么往右边走？

也不能多问，问了还显得自己多不信任小孩一样。尉回越走越懵，脚步渐渐慢下来。

离黄泉街尾越来越远，仅有的照明灯光也要消失不见，路变得漆黑，只有零星几朵彼岸花发出幽幽的光亮。安静走了十来分钟的路程，离奈河越来越近，尉回已经能听到河水奔腾的声音，脸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夹杂着拍起的浪形成水雾的潮湿感。

天黑路野、鬼迹罕见，不会要把我带去卖了吧？尉回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暗自摇摇头。

手腕被山途以“路上黑这样不容易走丢”的理由抓了一路，其实他攥得很松，稍微用点力就能挣开。尉回垂眸看向交握处，心中有些异样感觉，却不愿细想。

又走了一会，终于站在奈河边上。距离奈河不过几米的距离，是一个浪都能将衣服打湿的近。

尉回望向汹涌的河面，感慨奈河不愧是奈河。

前段时间虽常经过奈河，但都是工作需要从来没有仔细瞧过，如此壮阔之景也是第一次认真看。夜晚漆黑，难见全貌，但奈河气势依旧，仅仅是掀起的风都带着血腥的气息。

若是这河当真生出个河灵来，该是何等英姿飒爽。

一个年轻的灵魂，要比活了万万年的老油条更适应这世间。尉回看着河水奔涌，深感自己当初的抉择何等正确，内心隐秘长出几分清冷孤寂来。

周遭昏暗，尉回放出一点金光来，不远处血黄色的河水在金光下更显凶残。

忘川贯三界，奈河隔阴阳。

从万物神诞生以来，人界、地府开始有了明显分界。一条溪流绵延数万里，在种种环境中汇聚成河。悠悠众口相传已久，由血水组成腥秽之河，虫蛇遍布、恶人鬼魂堕入其中，是与十八狱齐名的险恶之地，以孟婆汤、奈河和奈何桥闻名于三界。

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

万年来关于奈河的传闻只多不少，但凡见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感叹其恢宏气势和浓重的怨气。

而此刻，这条河却因为山途的接近而逐渐变得平缓。

往奈河岸边走之前，山途把上衣脱下交到尉回手中，提醒他会弄湿自己的衣服，边走边回头示意尉回呆在原地不要靠近。

尉回敷衍地点头，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他蹲下身用手掬一捧河水浇在肩头，血红的纹路从河水碰到的地方开始蔓延，最终弥漫在整个背上。

伤口被奈河河水浸润后，呈现出诡异的亮红色，眼看着那道连金线都没有治愈的裂口在慢慢愈合，最后消失不见。

原本还有些犯困吊儿郎当蹲在一边的尉回站起身，神色认真。

怪不得。

暗地里做好事生出的零星善意此刻放大成泼天庆幸，将尉回淹没得彻底。

无心插柳，竟得一报。

还好不是山途，他不敢去想眼前人形神消散的样子，只是动一个念头都叫人难过。

回忆如同河水在眼前涌现，那道身影生动的，善意的，亲昵的，硬是闯进尉回视线，在平静死水里重新获得泉眼，仿佛连生机都能望到。

下意识认为只是一道奇观，直到此刻心脏如此猛烈跳动，尉回才意识到事情不像最初想的那般简单。

就算是看着山途活生生在那，任心有余悸到指尖微微颤抖。

但这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奈河之事连大帝都未曾透露半分，山途就这样明晃晃摆在眼前，自己该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尉回垂眸，心里想着，听到一声响动抬起头，随即被侧头仰着脖子的山途吸走注意。

参考：《宣室志》第四卷

*引用《西游记》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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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Chapter 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