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回神色复杂,不知道该不该给这个小妖怪扫扫盲。他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放好,斟酌用词考虑怎么和面前的小妖解释。
“或许你知道世上不存在……罢了,你为什么想要,嗯,仙丹?”尉回话说到一半看见乌白的眼睛都暗淡了,愣是拐了个弯从别的话题切入。
“我妹妹她……”
乌白纠结这种时候要不要听那些大妖的话不要相信人少说一点。
他和尉回对视片刻,迟疑和担忧消融在尉回平静的目光中,乌白决定实话实说:“天生妖丹有损,近五百岁了化形还有残留妖态,寿命也只是普通妖族的一半。”
尉回在心里“啊”了一声,可怜孩子。
“你知道的,对妖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妖丹。妹妹生来只有半颗几乎就是残废,没办法修炼没办法化形,大家都说这是妹妹的命。”
“我不信。”
乌白越讲越小声,低头抠自己的爪子:“对鸟妖来说,天空才是家。妹妹她因为妖丹太过弱小,独自外出连自保都难。只能呆在巢里偶尔有别的鸟陪她放放风。”
“可她是鸟啊……”
尉回静静地看着他重新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眸中心疼、难过和无力混杂在一起,复杂得难以言说。
“原先我也想着说,妹妹即便没有完整的妖丹或许也能活上几千年,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找能延长她生命的办法。可……”
乌白顿住许久,尉回没有催促他,只是重新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大大的妖爪捧着小小的茶杯格外别扭,热气向上蒸腾糊住乌白的眼睛,湿润了他的眼眶。
“可就在她四百岁的时候,那半颗妖丹开始出现裂痕。再放任不管,妹妹连千岁都活不到。那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不管……怎么了?”乌白目光跟随尉回起身动作,见他把门打开一点缝隙,朝外面丢了个什么东西。
原先快要吵翻天的餐厅突然变得安静许多,尉回重新坐回躺椅,冲乌白点点头:“你继续。”
“我说到哪了……哦对,有一天我听到别的妖在讨论……讨论你。他们说你无所不能,只要动动手指就知道所有人的过去将来,我想着这么厉害的人肯定有帮我妹妹修复妖丹的办法。于是我趁着家族外出历练的机会偷偷溜出来,到处寻找和你有关的消息。”
“快百年时间,你几乎像消失了一样。三界没有听到一丁点有关你行踪的风声,直到上个月地府传出有人见过神奇金线的事。我曾经听过那个人……你,你和金线的事。通天地人金线加身,那金光千变万化、随心而动,是件上古法器。”
“其实我知道妖不能进地府,可家里传来消息说妹妹,妹妹她情况更差了。我只能冒险来找一找,万一被我找到了……”乌白说完有种卸下半边担子的轻松,滴溜圆的鸟眼相当真诚地望着尉回,眼睛会说话一样。
尉回刚喝下一口苦茶,眉头紧皱吞咽困难,见小妖终于说完了才放下杯子,双手交叉置于腹前:“你本来打算找我是想看看有没有能修复你妹妹妖丹的办法,为什么现在找我讨要什么仙丹呢?”
“我瞧你约莫千岁出头,又走过三界不少地方,应该知道所谓的仙丹根本不存在吧?”
“究竟是今天认出我后一时起意才想要这仙丹,还是有什么人和你说了些莫无须有的东西,让你在我刚刚提问的时候想起了仙丹?亦或是,从始至终你就是冲着仙丹来的?”
乌白被尉回一个接一个犀利问题问得脸煞白,他着急忙慌想要解释,吱吱唔唔半天憋不出句话来,在尉回很放松却带着强势的姿势中泄下气来,眉眼低垂。
尉回曲起指节敲敲把手提醒他不要不说话,小妖眨着眼睛真的自己只能说实话,老实巴交地交代原因:“因为是闯的鬼门关,地府的守卫都在找我,我只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几条路都被落石砸塌了,我为了避开守卫就找了一条最偏的路找到一个能暂时藏身的地方。他们和我说那里叫野**。”
野**?
尉回隐约记得之前在哪听过。
“那里的人说地府有家店里出现过仙丹,延长寿命用的。人和鬼都能长命万岁,我以为修补妖丹肯定没问题。最开始我来了好几次只是想看能不能蹲到你,后来被地府追捕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起仙丹,我才想着向你要一颗。我觉得找你帮忙你不一定会帮,毕竟我们是妖,但求一颗仙丹肯定难度要小很多。”
他说得颠三倒四,尉回勉强捋顺了前因后果。
又是谁在传播他店里有仙丹这种话的,上一个张刘家背后的鬼是冲着冰鱼来的,现在这个小妖都升级成仙丹了,下次该不会传出什么起死回生术之类的。
尉回觉得有必要弄清楚看起来很憨厚的小妖是不是在说谎,也要检查一下他在地府这几天究竟遇到了什么。尉回站起身冲乌白伸出手:“我大概清楚了,现在把你的手给我。”
“要手干什么?代价是要砍掉我的手吗?会很痛吗?我能不能先和我的手告别,它跟着我这么长时间我还没有好好……”乌白疑惑地探出自己的爪,指甲小心地向外放避免再次弄伤尉回。
妖爪和手指轻轻搭上,金色从接触到地方流淌开,不过几秒钟时间尉回便放开了他,金光也消失不见。
尉回收回手背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小妖没骗自己,他确实有个快要死了的妹妹。仅仅几秒钟,尉回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黑鹳抑郁的哀鸣,那双暗淡的眼睛几乎看不见生的意味。
光是看着,尉回都感受到难过。
先不说仙丹是不存在的,尉回清楚就算真有那东西,也救不了那只黑鹳。黑鹳的妖丹不但只有半个,而且从中间向外开裂,不用百年就会碎丹而亡。
他沉默地撩起眼帘看向乌白,慢慢摇头,食指不自觉地抠弄手心。
乌白云里雾里地保住了自己爪子,见尉回不说话还摇头时,心往下沉了又沉。
“真的,没办法吗?”
“他们说的仙丹不过是冰鱼,对妖丹毫无用处。你妹妹的妖丹由内向外碎裂,除非能找到另一颗合适的融在一起,修补加固,配上百年服用草药来滋润维护,没有别的办法,”
“我,我的妖丹可以给她!我愿意的,我身体很好很健康,而且我们是兄妹……”乌白抓着尉回的手,被尉回轻轻褪下:“虽说你们是亲生兄妹,但妖丹这东西就和人的心脏一样,没有完全匹配的另一个存在。你妹妹修补用的妖丹不能是凑合能用,要完全一致才行。”
“这意味着,几乎不可能存在。”
失望总比希望来得更加决绝,乌白知道尉回没有骗自己,尉回既然能说得这么绝对那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无言,小妖咬紧牙关不出声只掉眼泪,尉回又在心里叹气。
他放不下脑中不断闪过地那双漆黑的眼睛,它似乎在注视自己,在挣扎,在求救。哪怕两人没有见过面,尉回只是在乌白的因果里看见那一眼,却挥之不去难以忘怀。
灵魂架设在生与死之外,生命是意义的载体。
尉回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只感叹自己命该如此。
他的手抚上小妖的脑袋:“带我去看看你妹妹吧。”
“你现在不能再呆在地府了。”
“我们现在就走。”
“尉老板不会有事吧?”最后几个走出餐厅的客人凑在店门口小声地说话。
“肯定没事,你不都看见了,尉老板出来的时候一点伤没有。那可是妖诶,要有事不早就有事了。”
旁边几个鬼都在摆手,语气肯定。
他们在尉回被妖关进房间的时候恨不得趴在门上听,生怕这么好的老板厨子惨遭不测。可门隔音太好,什么都没让他们听到,他们几个还互相安慰没有打斗声说明尉回很安全。
在巡逻队来之前尉回就带着那头妖出来了,面色如常。他安排留下来的客人离开店里后锁了门,没一会就不见踪影。
提出担忧的鬼觉得有道理,想来想去没觉得后面出来的老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断胳膊短腿,除了脖子上有点伤但也不流血。他放心下来,开始八卦另一个对象:“那妖就这么被尉老板降伏了?老板也过于厉害了吧!”
“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已经协商好的,都没打一架就这么出来了。如果那只妖不是好妖,那就是尉老板和妖族勾结,为了妖大规模进入地府开路!”
别的鬼连声反驳:“怎么可能,老板肯定不是那种鬼!”
“就是,一定是那个妖强迫老板的!”
“可你们刚刚说尉老板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鬼不服气地辩驳,在众鬼谴责的眼神中越说越小声。
“别拿尉老板和别的鬼比!他那样,他那样自有他的道理……”
几个鬼聊不出所以然,只等黄泉街的巡逻队来后,和工作鬼员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自己的所见,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两个工作鬼员看着纸上记下的事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拎着纸的一角,耷拉舌头和纸一起晃荡:“日游神交代过这家店有什么事都要先报告给他,这几天他和夜游神都被十八狱叫走了,我们这还上报吗?”
另一个纠结一会,把头摇得七歪八扭:“还是算了,真有妖假有妖都没弄清楚。再说那妖来黄泉街干什么,难不成来尝尝孟婆汤咸淡?孟婆和三生石可都不在。最近地府戒严,如果真的是妖也逃不出去。我们可不要上赶着找骂。先报到日游神那去,等他来定夺吧。”
“说的也是。”工作鬼员收好记录单,在麻辣烫店前画下“已备案”的图案后就离开了。
对面莲花台茶室的店小二收拾完茶台把抹布甩在肩头,对走远的工作鬼员感到疑惑,“奇怪,十八狱的鬼在这做什么?”
尉回带着乌白从一条小道离开黄泉街,路过一个大岔口时碰上有鬼盘查。
前面还排着不算短的队伍,一个身穿制服的鬼正拿着什么在一一比对。尉回将早就露出原形的乌白挡在身后,意念一动金雾上身,两个人改头换面,长得像鬼一样。
乌白看见变了样的尉回差点没吓得叫出声,被尉回一把捂住嘴。他偷偷摸摸做了个封嘴的动作,老实地按照尉回的指示行动。
惊险地通过盘查,尉回和乌白直奔鬼门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