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途追着尉回走,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被吵到没法听清前面的鬼在聊什么的尉回一把捏住山途的嘴:“停!”
“唔唔唔……”山途物理意义上被闭了麦,手舞足蹈各种比划,不死心地还想说什么来感化尉回,收回他不想让自己入职的心。
尉回头疼地撒手转身就走:“你的事我们回去再谈,你再说一句就彻底别想了。”
有戏!
山途亮了眼睛,胡乱点头表示自己一定遵守。
山途单手卷着自己垂下的发丝,一步不落地贴在尉回身边,跟上走出很远的孟婆一行鬼,听见他们在和张刘家讨论事发时的情景。
“……警察说,那辆车就从那个侧门……对,那个门撞进来,从这边一直到那个墙,撞断了好几根承重的柱子,这一片都塌了。”
“可是,就算柱子断了也不一定会塌吧?”日游神摸摸现在尚且存在的柱子,预测它断掉之后可能会造成的情况。“楼体本身还存在,承重柱的断裂会导致楼体开裂但不至于坍塌。”
尉回打了一个响指,几根柱子瞬间断裂,墙倒楼塌,化作无数金粉纷纷落下。孟婆张开手掌,手心飘落些许金色,很快消失不见。
“可惜,这个商场就是个的豆腐渣工程。”
日游神没和新到地府的鬼有什么接触,没听懂什么是豆腐渣工程,三生石向他解释:“就是指建这座商场的时候,偷工减料缺斤少两,容易坍塌也容易被毁坏。”
孟婆像是想到什么,向尉回求证:“所以那个贪污款项导致建筑材料以次充好的,就是这个商场?”
“没错。”尉回点头,瞟了一眼不知为何瑟瑟发抖的张刘家,“并且,这个商场修建张刘家也参与了。”
所有人看向缩成一团的男鬼,他带着手铐,神情慌张无措,嘴里不停念叨什么,像是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格外的恐惧。
“看样子,他应该是知道这里面的情况。”山途了然地摸摸下巴,“因果循环啊。”
不断有砖石沙粒掉落砸在眼前,日游神自觉已经看清真相:“那就说的通了。伴侣去世之后他心存怨恨想要报复社会,选择这个商场,不仅是因为伴侣就是因为这个商场才入狱,而且这里人流量大。”
“说是因为伴侣并不准确。”尉回抬手五指攥拳,商场消失不见,飞舞的金沙层层落下,一个新的场景出现在大家眼前。“伴侣去世给的赔偿金被他赌没了,他怨恨老板不给更多的赔偿,加上赌博身负巨额债款,才有了报复社会的举动。”
“张刘家因为知道了那人的妻子是谁,他觉得这一切都要怪老板贪污了项目款,于是,他安葬完女儿,就去找了老板。”
不过须臾,金沙沉积在地,众人总算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
城郊的别墅区,绿化做得很好,华丽的楼房各不相同,一看就是有钱人的住宅。
张刘家从更换场景的一瞬间变得狂躁,捆绑他的金色被拉扯变形,黑色从脚底向上逐渐侵蚀,凄厉的红色若隐若现。
日游神见状,上去朝着脑袋给了他一板子,张刘家成功找回一点清醒。
不需要尉回讲解大家都已经明白,这里就是张刘家死前最后一个地方。
金沙再度扬起,不远处的别墅前丢出来一个人形,跌跌撞撞站起身来还想要冲进去,被两侧围上来的人拳打脚踢。鲜血不要钱一样淌得满脸都是,摔倒在地上时又被涂抹在大理石上。
凄惨的,鲜艳的,刺目的。
像张刘家现在身上逐渐长出的红一样。
那是人的绝望和愤怒,还有生命临近死亡的恐惧。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张刘家从活着到死去。
为了公道,为了报仇,为了很多很多。张刘家做完所有事请后,独自一人来到了老板住的房子。他特地穿上了那件不舍得穿的西装外套,规规整整地扣上最上方的扣子。
唐唐,爸爸会为你报仇的。
张刘家闯进那栋楼的大厅,在无力地怒吼和惨叫之后,被毫不犹豫地丢出门,像个丧家犬。
他一遍一遍爬起来向里冲,一次一次被拦在门口,拳头、木棍、铁棒……数不清的东西砸在身上,疼痛像是被暂时隔绝,只有血能窥探毅力。
血不断从张刘家的身体里涌出,一遍一遍覆盖上前面的旧血,渗入地上的裂缝中,浸透他身下的每一粒沙石。
张刘家的眼被尉回盖住,没有再次目睹自己的死亡。
鲜亮的景色随着生命的消逝而变成灰白,尸体被拉走消失在大家眼前,高压水枪冲走地面残留的血迹,魂魄却留在原地观看这种酷刑。
“不要命的狗东西,居然敢来这里闹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还好老板现在不在家,不然我们也得遭殃。”
“就是就是……喂?你说什么!老板死了?!”
“……”
嘈杂哄乱走向一片寂静,留在原地的魂等来了地府勾魂的鬼差。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大伙转眼就看见熟悉的地府场景。张刘家像每一个新到地府的鬼一样好奇地打量四周,只在人们口中相传的景象就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让人对生死产生片刻的错误感知。
张刘家触摸到每一处实物,都让他感觉自己并没有死,还在人间没有离开。
来到黄泉街的那一刻,世俗已然被遗忘,张刘家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死的,忘记了自己的女儿,忘记了他要找到女儿的决心。他享受着短暂的,没有生存压力、没有责任义务的生活,直到他在地府见到了那个鬼。
他的老板,朱强。
场景到此刻停止变化,又一个响指响起,金沙窸窸窣窣的崩塌落下,只见同样的雾气再次升腾,等它消失不见时,众人睁开眼睛看见了对方。
所有人都回到了原点,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
麻辣烫店里灯火通明,就连张刘家面前的牛肉下铺着的冰都还在冒寒气。
尉回端着茶壶给大家续茶水,水流落尽杯子的声音召回了大家的神。
“好神奇的术法,尉老板带我们走这一遭费心了。”孟婆行了半礼表示谢意,尉回颔首回应。日游神探究的眼神丝毫没有遮掩再次巡逻在这位老板的脸上,很快被山途手指敲击桌子暗示的警告打断。
尉回没有理睬,而是往日游神的水杯里又添了点茶,随后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半点波动。
这是在提示他该问下面的事情了。
日游神敛了思绪,顺从尉回的愿:“往事已了然,现下可否细说到地府后的事?”
张刘家混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缓缓开口。
尉回靠在门框目送大家离开,出了院外,孟婆、三生石同日游神互相道别分道而行,肩并肩往隔壁拐。日游神则领着张刘家去十八狱做记录,两鬼同时转身朝麻辣烫店看过去,尉回挥了挥手,脸上带着零星的笑意。
张刘家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就在要看不见的时候停了下来,再次转身伏地,磕了一个响头。
尉回没有避开,微微颔首垂眉,抬起头看着张刘家稳健地一步一个脚印,踏出视线范围。
“这位客人还不走吗?本店要打烊了,一会落了锁可要被关在店里出不去的。”
男人也没关门,等看不见离开客人的身影后利落转身往店里走,麻利地收拾前厅的碗筷,拔腿就往后厨走。
身后木头片撞击发出闷响,山途几步大跨步跟上,侧身一扭挡住尉回的去路,“可是老板还没有告诉我究竟能不能入职,说好的给我答复,现在却翻脸不认人要把我赶出店去,真是闻者落泪……”
他还象征性擦了擦眼尾不存在的泪水,神情却一点不遮掩,勾着嘴角直勾勾盯着尉回看。
尉回抬着眼帘瞅了一眼,无可奈何地单挑眉,叹一口不存在的气,把手上一摞碗放进面前男人的手里:“别废话了干活吧。”
“保证完成任务!”山途原先还想说什么,被这么干脆利落的回复愣在原地,又马上醒神,高高兴兴地捧着一叠碗钻进厨房,走前还不忘冲尉回眨眼。
尉回失笑地摇头,收完剩下的餐桌也进了后厨。
掀开帘子就看见红发男人操纵着悬空的水来来回回地冲刷碗筷,听到动静他转头看过来,笑得得意之余还有难以直视的傻气。尉回也是难得看到这种操作,目瞪口呆难以理解,当着山途的面打开水槽旁边的橱柜,露出一台智能洗碗柜来。
“怎么刚刚没提,我还洗了两遍呢……”山途一点没犹豫,火速把自己洗了两遍的碗一同塞进洗碗柜里。他洗干净手,接过尉回冲好的抹布,委屈巴巴地控诉。
尉回也不客气,靠在岛台旁开始指挥新来的服务员干这干那,存了些吹毛求疵想让人自己辞职的心。“我们店点员工要有眼力,想做什么都要仔细观察,可不要怪老板我心狠呐,都是给年轻人的考验。”
还年轻人,自己看上去才多大,再怎么样能比我年纪大?
山途擦得卖力,心里嘀嘀咕咕。
等山途摆好桌椅正在找尉回的身影,听见声音从休息室传来。他寻声过去,看见一头浅发从躺椅上方露出来,在灯下又白上几分。
他的头发是不是又变色了?山途眼神略过发顶,落在那张生得顶好看的脸上。
尉回闭着眼轻微晃动着摇椅,好生悠闲。旁边手能够到的地方放了一张小桌子,上面盖着一本打开的书,夹页里若隐若现露出几条长度一致的金色。
山途环视一圈屋里的陈设,一墙的书,旁边的柜子格子里零星放了些杂物,一个躺椅一张茶几,没有山途可以坐下的地方。
他三两下看完,回身坐在躺椅的一边把手上,手臂随意地搭在椅背,几乎要环住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