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众人告别阿婆,继续启程。
不烬村离这庙不过三四里地,天光之下,已经能看到一些建筑痕迹。还是宋时祺开车,没一会儿就到了村口。
村内民族风格浓厚,吊脚小楼层层叠叠靠山而建,蜿蜒远去;虽然三月阿婆说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游客前来,但在风格鲜明的面孔之下,还是三三两两走过一些和宁玉几人目的一样的客人。
村子中间,正对着村口,一颗古树冲天而立,挺拔坚韧,树干足足有三人合抱之粗,枝桠粗壮有力,其上挂着不少红布条,随风而扬,远远望去,一树火红仿佛跳动的火苗。或许是因为时间,显得沉稳而庄重。整棵树明显被烧过,通体漆黑,有些地方烧得厉害,已经碳化。红衬着黑,黑托着红,反而显得这棵树更加神性。
为了保护神树,以树微圆心外一米处围起来栏杆阻止人靠近。
四人呆站在村口,微微仰头,都被这棵树震撼了几秒。
除了四人,还有一些游客站在树的另一面,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小叶子看得浑身不舒服,缩着肩往前面走:“奇怪......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小春儿看呆了,嘴巴微微张着,口水都要流出来,身边的宁玉淡淡笑着,抬手托了一下他下巴,又示意了一下小叶子的方向,“跟上,别走丢了。”
小春儿立刻反应过来,巴巴跟了上去。
宋时祺打一进来就没说过话,宁玉以为他不喜欢这里,转头看着他:“怎么了?你怎么也脸色不好,你和小叶子一样啊?”
宋时祺眉头微抬,摇摇头,又道:“这村里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
宁玉“哦?”了一声,“哪里奇怪?”
宋时祺随便指了一个路过的村民。村里都在为后天的琅玕节做准备,街道上张灯结彩,拉花一道接着一道,红红绿绿,好不喜庆。各家小楼上也是挂了灯笼等事物,来往村民也是普普通通的走着,有些手上提着香纸线香,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
见宁玉望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宋时祺解释道:“瞧他们的表情。”
宁玉这才把目光落到别人脸上,他总觉得,随意打量别人有些冒犯。但宋时祺如是说,他也不得不观察那人。
那村民穿着村内服装,手上提着祭祀用的猪头,神色慌张地从二人面前走过。这副表情没有维持很久,因为很快他就注意到宋时祺明晃晃的打量,把头低下去,藏住了其他情绪。
宁玉轻轻“诶?”了一声,要不是宋时祺提醒,他还真发现不了这细节。一连看了好几个,不是低头赶路,就是面露不安,四处张望,仿佛这青天白日之下会有什么东西出现。
宁玉也似宋时祺一般皱眉:“这琅玕节是不烬村传统节日,自古就有,虽说因为惊雷劈树改了时间,归根结底仍旧是祈福之节,这些人慌慌张张,倒像是过鬼节.......”
宁玉一愣,这琅玕节在七月三日,对不烬村村民来说,可不就是过鬼节吗?
鬼节当日鬼门大开,群鬼入世,撞到些什么的机率可比平日大得多,难不成是琅玕节出过事,导致了这一现象?不过能改时间到七月三日,为何不能再改呢?
宁玉略略一想,但可能性实在太多,往深处想,说不定还与这丰城阴差有关系。说实话,他这一路都在想这事情,他身为阴差,为亡魂引路是职责,但同事有问题,到底该不该插手?是主动去查,还是先报告黑白无常呢?
李诗韵到底算是云城人,死在丰城阴差手上,宁玉管也不是,不管又觉得对不起那姑娘。
思来想去,宁玉还是选择了后者。这事情还不知道有多复杂,不如先禀告上去,自己再做其他打算。
宋时祺看着他默默出神,也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伸手敲了敲他额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宁玉额头一热,回过神来,“啊?啊?你跟我说话?抱歉.......你再说一遍。”
宋时祺叹了口气,道:“我说,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不管怎么样,咱们是来玩的,先顾好自己再说。就算出过事,既然还会为这节日做准备,就表示这事儿没那么严重而迫切。”
宋时祺说得有理,宁玉也跟着叹口气,又觉得自己会不会影响宋时祺出来玩的心情,便道:“真是抱歉啊......职业习惯了,不过自打我成为阴差以来,运势是低了些,身边总会出事。”
宋时祺哼笑一声:“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身为阴差,常年与死人打交道,阴气缠身,运气不好是常事,所以才有行善积德一说,你......”宋时祺睨了他一眼,“是因为渡魂不够,功德不够,地府警示你吧。”
猛地被人戳中痛点,宁玉一口老血涌上来,他面不改色,微微笑着看宋时祺:“有时候觉得你话少,有时候又觉得,老天爷创造每个人的时候都有它的道理。”
宋时祺眉峰一扬,轻笑一声,看着宁玉转身就走,也跟了上去。
两人往村里走着,绕过树后,那里游客不停,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会停下脚步拜上一拜。两人挡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就看那树干之上一米多高处被挖了个洞做成神龛,内里垫着红布,供奉的,却不是什么神像,而是一张画。
两人对视一眼,一颗树能有什么幻形,难不成还真飞升成神了不成?
二人迈步走近查看,就见那发黄的纸张之上,勾勒着一人。那人身着盔甲,青髯红面,一手执印一手舞刀,颜色大胆,凶相毕露。
宁玉仔细瞧了瞧,见那印上缠绕着几只小鬼,微微一愣:“这是哪方神官,从未见过。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树神,历代长官草木的神官,哪个不是仙风道骨神色泰然的文神,哪有这么凶的树神?”
宋时祺看着那神官手里的鬼印,也认不出来这是哪一位神仙,道:“九重天百位仙官,不说全认识,也该有个脸熟,我也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位执印带刀的神官。”
二人对视一眼,宁玉随手拉住一位村民,问:“老乡,可否问一下,这里供奉的是哪位神仙?”
村民原本低头赶路,猛然被宁玉一拉吓了一大跳,宁玉一时松了手,那村民后退一步,看见宁玉身后的宋时祺,又吓得退一步,匆匆忙忙道:“胧明仙君。”
说完也不等两人再问,又低头往前赶路。
宁玉挠挠头,又看向身后冷脸的宋时祺想起在七巧村的时候,那些人也非常害怕宋时祺。这人也是奇怪,明明也算个好人,就是天天臭着一张脸,跟谁欠他钱一样。
见宁玉回头,宋时祺脸色缓和几分,眉毛耷拉下来,“怎么?”大概是宁玉的观察太明显,宋时祺也觉得不自在。宁玉只是看着他那张脸。
也没有很凶啊......
宁玉摇头,扯开话题:“没事........我当阴差也有两三年了,从未听说过九重天上有什么胧明仙君的,想必是这村民乱设神像,淫祀罢了。”
宋时祺又抬起眼皮打量一下那副画像,那画虽笔触大气,却难掩诡异,也不知道这么个东西受到祭拜之后会造出个什么玩意儿,是妖魔鬼怪,还是山间精魅?
宋时祺嗤笑一声,斜眼看和那神龛:“拿张画像就当神位,这神官也是磕碜。”
“你们俩站这里半天了,拜不拜啊?不拜能不能让一下?”
一位戴着墨镜身穿长裙的款步女子走过来,宋宁二人对视一眼,退开几步,宁玉却像是想到什么,拉住宋时祺,看着那女生拜完,才上前询问:“您好,请问您拜这仙君,所求何事?”
诸位仙君皆有自己擅长之求,每位信徒在供奉前也会根据仙君最擅长解决的问题来求愿,有些神官擅长生财,有些神官负责姻缘,譬如这青梧神女据说就是保佑家宅平安的一位仙君。
那女子透过墨镜上下打量他们一番,道:“胧明仙君是驱邪镇鬼的神仙,我是做生意的,常走水路,这水上善恶不辨,阴阳难分,怪事常有,求个出入平安而已。”
宁玉又问:“看您这么熟悉,应该常来吧?”
女子嫣然一笑,眉眼间透露着风情万种:“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而已,遇庙哪有不拜的道理,我听说前面还有一间参天观,没事的话,我就先去了。”
宁玉微微点头,道了声谢。
待她走远,宁玉颔首思索,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宋时祺听:“驱邪避鬼?这仙君是和来头,丰城阴差竟然也不管管,这么一个自封为神的小精怪,竟然能占了青梧神女的供奉。”
宁玉又看向那仙君:“诶,你说,他真有用吗?”
“你要干什么?”
“不是你说,小春儿与这里有缘,把他带过来拜一拜吗?”
宋时祺嗤了一声:“我当时哪里晓得拜得是这么个东西。”
宋时祺看着他又要出神,出言提醒:“小叶子和小春儿已经走远了,再不去找他们,恐怕就要跟不上了。”
宁玉深出了口气,知道宋时祺是让自己不要劳神,刚刚就已经提醒过自己一次找个住的地方再说,如今两人却还在村口,另外两个孩子早就跑得不见踪影。
宁玉无奈一笑,连连点头:“好好好,先去找民宿,我正好要向黑白无常二位禀告李诗韵的事情,不如就一并将此事告上去,看他们如何抉择。”
说着,宋时祺才眼神才满意几分,但眼神戏谑,似乎有话要说,宁玉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看他:“走啊?”
宋时祺看着他,边走边道:“我原以为,你会直接接手这件事。”
宁玉有些奇怪,问:“这事的确不发生在云城,我能禀告上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为何要管?”
宋时祺眉峰一动,怔住几秒才反应过来,点点头:“......也对。”
宁玉轻叹一声,转身去找民宿。身后的宋时祺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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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古村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