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神祇 第21章 鬼

李阙之跟着鱿鱼走上三楼。

鱿鱼在他前面半步的位置，他打开一扇门，微微躬身，对李阙之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老板里面请。”

这是一个中式包厢。入目是一面一人高的螺钿插屏，插屏的木质框架上包了金丝，李阙之伸手，曲起食指指节在金丝上蹭一下，然后放到鼻尖嗅闻。

妈的居然真是金子。

李阙之审视地看鱿鱼一眼，愈发坚定鱿鱼不是一个普通的大排档老板这一点。

“这是一个重要的客人的私人包厢，”鱿鱼跟着李阙之进门来，他插上包厢门的插销，然后一溜小跑到李阙之面前赔笑，“东西很贵，我们小店肯定是买不起的，都是客人的物件，不管我们的事啊！”

李阙之意蕴不明地挑一下眉，“私人包厢你带我进来？”

鱿鱼滑不溜的舌头在口腔中短暂地打了一下结，他光亮的脑门上浸出一点汗。

“哎呀，这，这不是权宜之计吗？”

“李老板替我保密不就好了！”

“三楼就我们两个人。”

“天知地知，我知李老板知！”

鱿鱼忙不迭涌出一连串话，然后再向李阙之拍胸脯保证。

然而下一秒包厢门就被人敲响。

“老板！串烤好了！您要什么喝的吗？”

打脸来的太快。鱿鱼勉强撑着脸上的笑，抬起袖子擦一下额头。

李阙之似笑非笑看着鱿鱼，“天知地知，我知尤老板知？”

“伙计都是自己人，和我还有和李老板都是一条心的，不碍事，不碍事！”鱿鱼请李阙之先到螺钿插屏后面等，然后他转身打开包厢门，招呼托着烤盘的伙计鱼贯而入。

“李老板要喝点什么？”鱿鱼还顺便回头问了李阙之。

“豆奶。”李阙之思索一下，答道，“要两瓶。”

这个尤余有点东西。（鱿鱼的本名叫尤余，不是打错字）

李阙之绕过插屏往里走。

每见面一次，他那油滑外表下深不可测的东西就显露出来一分。

这个大排档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敌是友？

李阙之怀着心事走到插屏后面，被面前的一张金丝楠木桌晃得愣怔了一下。

这种在《初代人类生活百科全书里》被誉为“承载着历史痕迹，以及东方文人雅士志趣的名贵收藏品”，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藏污纳垢的第十三区，一间毫不起眼的大排档里？

李阙之怀着某种沉重又神圣的心情，指腹缓慢地摸过金丝楠木沉静含蓄，雍容内敛的桌面，然后下一秒便看见鱿鱼把油腻腻的铝合金烤盘放到桌面上。

“李老板，来！都是现烤的！趁热吃！”

李阙之感受到自己太阳穴跳了跳。他用尽全力攥住拳，克制住自己想一拳把鱿鱼干翻的冲动。

什么叫暴殄天物？

鱿鱼这个缺德鬼是真的不识货？

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

李阙之咬肌绷紧，轻轻拉开与桌子同质料的一把金丝楠木交椅，缓缓坐下。

然后他拿起一串牛肉，泄愤一般地迅速吃掉了。

这次不是人造牛肉。

鱿鱼是下了血本请他了？

为什么？

因为心里有愧，还是心里有鬼？

李阙之一边脑子飞转，一边又迅速地干掉了好几串牛肉。

胃部翻涌的酸液被蛋白质很有效地抚慰了，李阙之将猎食的状态转换为从容地进食。

“尤老板，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来着，”李阙之咬着吸管喝豆奶，一双漂亮又凌厉的眼睛微眯，“今天恰巧路过，所以向来问问你。”

“您说您说！”鱿鱼把烤土豆片的签子尾巴调转到李阙之的方向，方便他取食。

“尤老板开这家店开了多久了？”李阙之吃掉最后一串牛肉。

“啊？”鱿鱼愣了一下，然后扳着手指认真数了一下，“七年了。”

“这里是第几区？”李阙之吐掉吸管，拿起一串土豆片。

“第十三区。”鱿鱼答道。

“一代老板们一般住在哪里？”李阙之用一种很灵巧的姿势一口气吃掉签子上的三片土豆，然后把空签子扎进回收桶里。

“第一区。”鱿鱼答地越来越顺。

“一代老板们的活动半径一般是哪里？”李阙之拿起一串烤大虾，侧头，舌头和牙齿灵巧地剥掉壳，咂摸过调料之后吐在他面前的餐巾纸上，然后再精细地吃掉虾肉。

“一般就是......第一区的高档住宅区和娱乐场所，第二区的虚拟现实......有些政要会定期去第三区参加会议，第四区的时装周和艺术展也有不少人会前往......第七区是科研密集区，有很多老板也会花大把时间泡在那边。”鱿鱼不假思索给出答案。

“嗯，”李阙之了然点头，“尤老板对大老板的行踪还挺了解。”

“哪里哪里。”鱿鱼擦了下自己脸上的虚汗，很谦虚地笑了笑。

“那为什么会有一代大老板，千里迢迢跑到第十三区，你的大排档里来呢？”李阙之扔掉串大虾的签子，胳膊支在金丝楠木卓上，微微笑着看鱿鱼。

鱿鱼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这......大老板们好日子过惯了，到第十三区来尝个新鲜嘛！”

“尝个新鲜？”李阙之将笑未笑，把第一瓶豆奶喝到底，“你这大排档的包厢可不只是‘尝个新鲜’的样子啊！”

鱿鱼闷声不说话，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李阙之两根手指揪住豆奶瓶子上头的金属盖子，稍微用力，“啾”一声把它拔了下来。

“生意的事情是机密，我不打听，”李阙之把瓶盖在桌上放好，抬手宽慰地拍了拍鱿鱼的肩膀，“我就想知道，我上次碰上陈枫，是不是有人有心安排好的？”

“这......这，我一个大排档的老板，这我哪儿能知道啊？”鱿鱼哭丧着脸，大脑门上又开始浸冷汗。

“我知道，”李阙之点头，“这个问题着实难为尤老板了。但是我想让尤老板帮我找个人，那个人知道。”

“谁？”鱿鱼看着李阙之。

“上次和陈枫在一起的，那个穿和服的......人。”李阙之拧眉回忆当日那个和服美人的样貌，想了半天也无法确定和服美人的性别，最后只好用了个“人”来称呼。

“好，”鱿鱼松了一口气，爽快答应，“我会帮李老板找到那个人。”

只是李阙之拧起的眉头并没有展开。

“我只是在尤老板的店里吃过几次烧烤而已，上次还在这里惹了麻烦，尤老板为什么肯帮我这么多？”李阙之看着鱿鱼，目光审视。

鱿鱼语塞了一下。

“这个原因对您很重要吗，李老板？”

“没有，我只是好奇，所以问一下，尤老板不方便说也没关系的。”

“一些个人原因。”鱿鱼笑一下，那是李阙之第一次见他的笑容剥去了油滑，他那颗油光水滑的大脑袋在天花板挂着的檀香照灯的映照下，竟然显得有些落寞。

“我有个兄弟，也开烧烤摊，也是二代，日子过得挺不容易的。”

“我知道二代的日子都挺不容易的。”

“所以能帮得上忙，就帮一把。”

“不然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鱿鱼道。

这样啊。李阙之垂眸。

“但是尤老板，就不怕把浑水搅到自己的身上来吗？”李阙之挑一下眉，眸光有点锐利地看着鱿鱼。

“我现在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呢，”李阙之抿唇道，“陈家人，督察组，尤老板肯让我进你的店子，这风险，可不单单是‘帮二代一把’这么简单啊。”

李阙之撩起眼皮，一双好看的眸子审视着鱿鱼。

他向来是个很谨慎的人。

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事，也不相信这个世道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帮他。

鱿鱼肯担这么大的风险，到底是为什么？

冷汗从鱿鱼的脑门上滑下来。

“李老板.......您这......”鱿鱼挤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来，抓起一把羊肉串塞到李阙之的手里面，“我是真的没有半点害你的心思！”

“但是有些话，”鱿鱼抿一下唇，露出一个很为难的表情，“我是真的不能说！”

李阙之沉默一下，然后他从鱿鱼手中接过羊肉串。

“了解。”李阙之点头。

鱿鱼都这么说了，再问下去就是他不懂事了。

在道上混的，那个没有一点自己的苦衷，没有一点自己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呢？

有些时候刨根问底挺伤情分的。

鱿鱼肯放他进店子来，请他吃饭，还答应帮他找上次的那个和服美人，已经是不浅的情分了。

李阙之垂眸，他喝一口豆奶，把手上的羊肉串一串一串很认真地吃掉，然后放下签子，用手背擦一下嘴。

“多谢尤老板了！”李阙之站起来，很郑重地向鱿鱼道了谢。

“哪里哪里！”鱿鱼有点受宠若惊，他一边慌忙摆着手，一边也站起来。

鱿鱼看着李阙之转身，准备出包间。

“李老板！您这是......就要走了吗？”鱿鱼有点紧张的看着李阙之。

天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正等着杀他呐！

“下次见面再给尤老板饭钱。”李阙之把皮夹克的衣领子竖起来，遮住下半张脸。

“我、我......李老板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鱿鱼以为李阙之是觉得他怕自己不给饭钱，急的有点结巴。

“我知道，”李阙之笑，他秾丽的面容柔和下来，“我会努力活着的。”

他拍一拍鱿鱼的肩膀，然后走出包厢去。

“下次再来尤老板店里吃烧烤啊！”李阙之道。

鱿鱼看着李阙之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鱿鱼是看着李阙之在第十二区和第十三区之间混开的。李阙之是二代里面少有的聪明，强悍，善良，又讲义气的人。

李阙之身上有一身的反骨。虽然之前也提过，有反骨的人其实不少。但是有反骨，却肯隐忍，也能审视夺度的人，却并不多见。

鱿鱼很欣赏也很喜欢李阙之。他身上有某种可贵的被称为“品格”的古老的东西。坚韧不拔，忠诚勇毅，永不言弃。

鱿鱼打心眼里觉得李阙之会成为某个大人物。

扇扇翅膀就能搅动起一场风暴的蝴蝶一样的存在。

而现在的情境，他们太需要一场风暴了。

无奖竞猜，李阙之为什么会在大排档碰上陈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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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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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