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黎很少开诚布公的和人吐露自己的心事。
她是个习惯把情绪放在心里的人,她习惯了自己去消化它,很多事情,她也都认为自己能够承担。
她哪怕再难过,也只自我排解。
不是没有倾诉欲,只是性格使然。
此时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在这个远离喧嚣的山脚下,雨雾微洒,她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胸腔里都变得分外真切。
云黎发现,这段时间以来,很多个她脆弱的,无助的时刻,李秉初都在她身边。
她极力隐藏住的另一面,也被他隐隐窥探到。
她的秘密早已暴露在他面前,于是她似乎也没什么好再瞒他的。
“我生日那天,我爸拿了一份合同给我,那是一份股份转让协议,他希望我签字,把我名下的股份转给他。”
作为一个足够让人信任的长辈,云黎开口向他倾吐这些事情,也或许在他的角度,可以给出她相对合理的解决方法。
“我拒绝了他,没有签字。”
她在生日当天被自己的父亲算计,那种感觉很不好受,云黎那天的眼泪已经代表了她所有的心情。
在那样糟糕的心情下,她感受到来自家人以外的关心,并且那种关心无声且盛大,让她的眼泪瞬间就忍不住,疯狂的往外涌。
其实她有太多的委屈,却早已经没有人可以来纵容她,包容她的委屈。
云黎默默垂眼,慢慢平复了下此时的心情,然后继续说。
“昨天我回家,他和沈兆书一起,坐在我面前,说希望我答应结婚。”
李秉初安静的站在她身旁,听到她说沈兆书这个名字,他目光顿了下,状似无意问道:“你不想结婚?”
对于云黎的个人生活,李秉初从来不愿意去用太多的手段窥探,他知道的,也仅是他被吸引力的驱使下所了解到的一些事情,以及在他的视角下,还有太多需要他考虑的东西。
他知道云黎和家里的矛盾很深,但他不知道还有关于另外一个人在。
云黎此时不知道该摇头还是什么。
这根本不是想不想结婚的问题,而是——
“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知道怎么,云黎突然想到上次在工作室,李秉初问她的那个问题,当时云黎没有回答,他大概就当她默认了。
那时的情景确实是,她承认也不好,否认也不好,特别是对着李秉初,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好解释的。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而现在云黎否认了。
那不是她的男朋友。
她没有男朋友。
李秉初捕捉到这句话,他顿感心头一滞,那股带着沉闷气息的风,陡然把他心间吹开了。
他原本在想,如果那是云黎所喜欢的,那他选择尊重她的喜好,如果不是,那他未尝就不能。
“他绕过我,去和我爸说结婚的事,他们坐在那里,都摆出一副是为了我好的样子。”
云黎觉得,这非常可笑。
她这两天待在这里,也有想到关于沈兆书,尽管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看人失误,但至少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沈兆书绝对不仅仅是只为了她云黎而已。
他甚至有可能和钟义康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对她而言,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背叛。
是云黎无法接受的背叛。
云黎说完这些,很轻的舒了口气。
说出来是的,哪怕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但把心里的郁结说给除自己外的人听了,有人知道了,心里那股结也像被一下绕松了。
“我大学本科是艺术系的,学的雕塑,大四的时候花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开了一家工作室,我那个时候,没想过自己还要做除了雕塑以外的事情。”
“后来我跨专业考研,学了现在的金融管理。”
她为什么要学这个专业?
很多人都问过她这个问题,包括身边的朋友,钟义康,和她的导师周老师,几乎是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
她明明在开工作室的时候就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未来,她希望她过得轻松,平和,可以继续开心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人长大了之后可以有更多自己的选择,不再需要被迫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
云黎偏偏选了一条不开心的路。
云黎低声说:“我想守住我妈妈的产业。”
她甚至不敢大声说出来这句话,因为她根本没有这个能力,特别是在李秉初这样的人面前,她说这样的话,显得她是在白日做梦,不自量力。
云黎有自知之明。
李秉初转头看着她。
他几乎没有像这样直接的盯着她看过,他总是太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的行为,却只是在云黎面前,他这些自控显得格外薄弱。
她的野心是最开始他欣赏她的原因,是因为李秉初从没想过,看起来如此文静平和的云黎,身体里也能蕴藏着那么大的能量,她说她要守住产业的时候,语气坚定,是她独有的那份韧劲。
即使知道不可能,她也依旧努力去做。
她也会尝试一切可能。
李秉初后来或多或少在一些场合见到云黎,他在那些场合里多是沉默不语,扮演者一个年长者的角色,可在她并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他的视线很多次不由自主的移到她身上。
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关心。
当心态开始转变,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越加的带有侵略性,他惊觉时,才发现他这样的心境,其实也过分荒唐。
他这辈子没这么荒唐过。
他不是没有去试着揣度她的想法,揣度她的喜好,可当下,现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比起她是否喜欢,喜欢什么,他更希望她心里的难过能少一点。
李秉初这么多年,少有像现在这样的无力感。
正因为他在她这里什么都不是,才没有办法从任何角度去安慰她。
沉默中,他手伸到口袋里,拿了一个糖果出来。
他递到云黎面前。
“飞机上发的,随手放口袋了。”
彩色的糖果包装,在黑夜里闪得亮晶晶的,云黎低头看了一眼,她伸手接过。
撕开包装纸,云黎把糖果含进嘴里,舌尖传来微甜,她嘴角很细微的弯了弯。
这个糖果很好吃。
淡淡的橘子清香,带有甜味却不是那么甜,是正好她喜欢的味道。
下一秒,云黎反应过来,她看向李秉初,惊讶的问:“您刚下飞机?”
雨雾之中,视线并不像白天那样能看得那么清晰,云黎定睛仔细去看,发现李秉初神色显得疲惫,他眼底下的血丝也很明显。
李秉初没有否认,他点头:“是。”
剩下的问题停在她嘴边,尽管她好奇的还有很多,此时却不知道还能怎么问出来,毕竟李秉初肯定不可能是特地为了她回来的。
“先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李秉初说:“不管怎样,至少已经在你手上的东西,别人没那么轻易能够拿走。”
顿了顿,李秉初又说:“我会帮你。”
他的声音闷闷的沉在黑暗里,就像是一针强心剂。
不同于之前的询问,他这句话已经相当于是一个承诺。
现在不用担心,只需要好好睡觉。
其余的,他都会帮。
李秉初在云黎的隔壁开了一个房间,他送她回房间,云黎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
她进门时,突然脚步停住,回头看向李秉初。
可能察觉到她的视线,李秉初也停下动作,回头看过来。
他视线里是分明的担忧。
“您……不回去吗?”云黎犹豫的问。
“不了,太晚了。”李秉初说:“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这么晚开车不安全。”
确实。
很晚了,山路偏窄,还下着雨。
他又是刚下飞机,估计没有休息好。
“晚安。”李秉初沉声。
云黎点头,深切关怀的说:“您要注意休息。”
李秉初目光敛住,眼神有一丝少有的柔和。
她这么难过了还记着要他注意休息,她实在是太过细心关怀了。
他听到这样的话,是有些感动的。
“嗯。”
.
云黎简单洗了把脸,把微微濡湿的发尾擦干,她又坐在阳台上,看面前的大山,这时候发现,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看来心里憋着事的时候还是要试着说出来,不管事情会不会得到解决,说出来了,确实就舒服很多。
她没有坐太久,也就五分钟。
困意袭来,云黎回床上睡觉。
这一觉睡到快早上十点。
她拿起手机,登录微信。
她突然消失,不少的人在找她,消息框里的未读消息更是已经到了99 ,但云黎只回复了港港和思清的消息,简单说了两句,其余的,她并不是很想应付。
云黎简单收拾了一下,穿的还是昨天那条针织长裙。
她是临时跑到这里来的,没带任何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今天也必须要离开了。
如果可以,她倒真的希望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云黎去餐厅的一楼吃早饭。
她很喜欢这里的饭菜,哪怕是早上简单的一笼包子,也和外面完全不一样,皮薄馅大,汁水丰厚,玉米汁非常好喝,是她单独能喝下两大杯的存在。
她下来时李秉初已经在了。
他也还穿着昨晚的那件大衣,转头看过来时目光平和,休息了一晚后,他精神好了一些,却看起来还是疲惫。
不知是为何。
他看起来是在等她,过来时开口问:“想吃什么?”
云黎都开始好奇这里的三餐供应时间,看起来无论哪个点想吃什么这里都有。
客人却很少,也不知道这家店是靠什么盈利的。
云黎:“我都可以。”
李秉初于是随便点了几样,然后,特意为她要了一壶玉米汁。
在云黎疑惑的眼神下,他垂眼,语气平静的说:“刚刚服务员和我说,你很爱喝这个。”
云黎僵硬的笑了下:“这个很好喝。”
“确实,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里。”李秉初示意云黎坐。
不止是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这里的食物。
他和云黎实际上的接触,是这段时间才开始变多,之前对她的了解,来自默默的观察,来自他人的语言,但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时候,李秉初想到了她会来这里。
于是他赶来这里找她。
被他猜对了。
这纯属偶然,他也庆幸他的猜测正确,不然,他可能大半夜还奔走在各处寻找。
喜欢这里是真的。
云黎诚实的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
“和朋友来过一次,那时候这家店濒临倒闭。”
李秉初说:“我出资将它购到了我名下。”
云黎眼里涌起惊讶,接着她又听李秉初说:“它之前并不叫这个名字。”
它之前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现在叫“云上客”。
是他改的名字。
不为别的,就是觉得适合。
云黎没想到这家店原来是李秉初的资产,难怪大半夜还能开着门,难怪并不在乎盈利,这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云黎收起惊讶,尽量平和语气的问:“我能问……您为什么要收购这里吗?”
做生意总得有利所图。
李秉初:“我喜欢这里。”
这和云黎的回答一样。
他和她一样,喜欢这里。
云黎下意识的盯住他的脸,他严肃的神情总令人生惧,可一句同样喜欢这里,让她感觉和他距离拉近不少。
她倒了杯玉米汁,喝了半杯,早餐是虾饺和烧麦,云黎视线停在虾饺上,饱满圆润的个头实在诱惑她的食欲,然后,忍不住连续吃了三个。
这样把简单的东西做得好吃的本事,实在太难得,如果开在市区,肯定不至于到倒闭的地步。
云黎慢吞吞的,也全都吃完了。
肚子饱了之后,好像把她的勇气也填满了不少。
她看向对面的李秉初,深吸一口气。
“我想好了。”
她语气很轻,神情忐忑,却也十分郑重。
“小叔,我希望您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