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不停,哗哗地下着,还有越来越大的迹象。
憨憨——也就是闻人妙蹲在门口,姿势像一条大狗,看雨时脖子也伸得老长,一点不介意雨水顺着自己脖颈淌下去。
总之是个怎么看怎么奇怪的家伙。
闻人妙说自己是游仙府的行走,因为追查七圣宫妖人来了这地方,没找到七圣宫妖人不说,连个活人影子也看不见。
游仙府行走。
这对陈实来说是个生词,但陈炼倒不陌生。他说燕朝对修士和妖魔鬼怪的管辖极为严厉,还设有一个专门剿灭异端的机构,也就是游仙府,行走也就是在游仙府中做事的修士。
邪魔往往会在偏僻的乡村作乱,所以陈炼这样的农人对游仙府行走并不陌生。
这么一说,陈实也就明白了。
修士修行不外乎得道升仙,身上的因果沾染得越少,成仙的机会才越大,所以一般修士都是出世之人,跟凡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少。
尤其是灵霄山、万福之地、断月宗这些顶级仙门,连门户都设在了天险之地,凡人难以到达,里面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自小就要静心宁神,修行是外,修心才是本——当然,凌子芥这种看谁不爽直接往死里劈的家伙是个意外。
而游仙府行走虽然也是修士,但职责是为朝廷杀作乱的修士邪魔,等于是半只脚入世,修的也是歪道,这些行走们手上血债累累,不忌生死,多半是一些散修或是魔修,总之是陈实要敬而远之的存在。
闻人妙在门边看雨,陈实在屋里打坐,两边谁也没碍着谁。
闻人妙看雨看烦了,就径直去了屋子里,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反正一直有摔摔打打的声音传出来。
雨水中的气味本该很清新,但陈实却一直能闻到那檀香味,香味越发浓郁,呛得他忍不住咳嗽。
陈炼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哥,吃饭了。”
“咳咳。”陈实咳嗽着过去,“来了。”
陈炼做饭的手艺很好,面条一看就筋道十足,他还炒了一盘腊肉,腊肉里还有几根从地里拔出来的蒜薹,腊肉晶莹剔透,香喷喷泛着油光。
闻人妙不知何时从屋子里出来,黑乌鸦一样立在门口,直勾勾看着面条和腊肉,舔了下嘴唇说:“你们吃面呢,闻起来真香。”
“那来……”陈实只说了这两个字,闻人妙就迫不及待回了一声“好嘞”,欢欢喜喜坐到了饭桌旁,自觉拿过了盛得最满的一碗面。
“那是我给我哥的……”陈炼嘟囔着,但被闻人妙唏哩呼噜的吃面声盖过去了。
陈实示意并不打紧,将面先端了一碗给陈母,自己拿过了另一碗面。
几个人围成一桌吃饭,闻人妙也不知是多久没吃东西,几筷子下去碗里就空了,还很没有眼色,一个人吃了大半碗腊肉。
陈炼对修士天生惧怕,吃饭头也不抬,陈母更是一直在发呆。
陈实抓紧给陈母和陈炼夹了几筷子肉过去,闻人妙看着空了的碗底,撇了下嘴,问陈炼锅里还有没有面了。
陈炼说有,闻人妙便自己跑去盛,又风卷残云地吃了一碗后,还没吃饱。
锅里已经连面汤都给他盛干净了,闻人妙便眼巴巴看着陈实碗里,咽了咽口水。
陈实:这人怎么回事!不会还要来抢我的饭吧!!
他难道就要因为这碗面得罪游仙府了??
要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面给闻人妙……闻人妙不嫌恶心,自己都很膈应啊!
如果陈实脑门上有一个弹幕,那闻人妙一定能看到无数省略号飘过。
最后陈实当没注意到闻人余,继续用筷子挑碗里的面条。
闻人妙失望地往椅子上一瘫,蹲没蹲样,坐也没坐样。
陈实满头黑线吃完了这顿饭,陈炼收拾好桌子,拿米糊来喂董小安,陈母在一旁看着,很快就打起哈欠。
陈实在准备今晚休息的地方,外面大雨,他们看来要在这里歇息一晚。
陈实不打算去里屋,就带着一家子人在堂屋应付一晚。
闻人妙看着面前这一伙人,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落在铺褥子的陈实身上。
他咧了咧嘴,露出两边锋利的虎牙,说:“陈道长,长夜漫漫,咱们来玩点打发时间的游戏怎么样?”
陈实拍了拍铺好的褥子,说:“什么游戏?”
“很简单,互问互答,我们互相问彼此一个问题,你要是答对了,可以向我要一样东西,答错了,就要给我一样东西,反之亦然,你玩不玩?”
“不玩。”陈实拒绝。
闻人妙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急急从袖子里掏出法宝:“你看我这么多宝贝,你看!你不想要?”
闻人妙掏出的东西……有掉漆的胭脂盒、缺一角的笔筒、丑兮兮的玛瑙珠串,还有几个灰扑扑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陈实:“不。”
闻人妙脸上的表情像要裂开,他瞪着陈实,牙齿咬得都快发出咯吱声,下定决心般掏出最后一样东西——那是半页字符,上面金光流转,明显能看出品质不凡。
“三阶图阵残文,你来不来?”
陈实现在最缺的就是修行法门,尤其是法阵相关,一时就没忍住,眼睛快要粘在图阵残文上。
闻人妙计谋得逞地笑起来,道:“我先来——你猜,这屋子里住着几口人?”
“四口。夫妻二人,还有两个儿子。”陈实道,这从外面晾着的衣服就能看出来。
“不对哦。”闻人妙道,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指,“是五口。你答错了。”
陈实:“你怎么知道我答错了?”
屋子里有几口人,就会有几口人生活的痕迹,桌子上的烟丝、门背后不同尺码的鞋子、还有角落里堆放着的四把镰刀,这都是这家人生活的痕迹。
闻人妙“哈”地一笑,拿出一样东西摔过来,差点砸到喂米糊的陈炼。
陈实伸手接过,看向闻人妙的目光已经有点不爽。
闻人妙一点没察觉出来,还兀自在那得意洋洋。
陈实压下火气,低头看自己拿着的东西——是一只红色绣花鞋,鞋子不过陈实的手掌大。
陈实对红色绣花鞋这类的东西天然畏惧,也想不到闻人妙能这么变态,别人的鞋子都能揣兜里那么久。
他像拿着个烫手山芋一样,又把鞋子给闻人妙扔回去。
闻人妙这时候又不乐意接了,脚尖一踢,就把红鞋子踢到角落。
陈实讽刺道:“我怎么知道这鞋子不是你自己的?”
“当然不是我自己的,我自己又穿不进去……”闻人妙叨叨了几句,执意劝他,“里面还有一只呢,不信你自己进去瞧。真的,你一看就明白——”
闻人妙的笑变得有些渗人:“你看到就明白了。”
陈实坐下来了,道:“你要什么?”
闻人妙眼睛一转,看向陈实铺好的床铺。
陈实刻意加重语气:“你要什么,可要说清楚才行。”
“我要——我要一只红色的绣花鞋,就跟那只一模一样。”闻人妙说,他笑起来时嘴咧得很开,莫名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邪气。
屋子里面黑洞洞的,遮住屋里的只有一张蓝布做的门帘,他们说话的时候,门帘也微动了一下,从里面散发出浓郁的檀香。
陈实动也不动,两指并拢——再一抬,被扔到角落里的绣花鞋打着旋飞回来,差点砸到闻人妙的头。
闻人妙抱头躲过,怒道:“不是这只,是里面那一只。”
“你又没说清楚,只说要一只鞋,现在我鞋也给你了,该我问问题了。”
闻人妙气得瞪大双眼:“还能这样?”
陈实一脸“我就这样了你怎么着吧”的表情。
闻人妙气鼓鼓坐下:“你问!这天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有一天,我出门去拜访朋友,每小时……每个时辰吧,刚刚好走五里地,走了两个时辰,我弟发现我带给我朋友的礼物没拿,赶紧骑马来追,每个时辰能走八里地——我的问题是,我弟追上我要多长时间?”
闻人妙:“……”
在一旁的陈炼:“……”
闻人妙掰起自己手指头碎碎念:“一是一个手指头,五是五个手指头,八是几个手指头……”
陈实:“我要图阵残文。”
闻人妙放下快掰成麻花的指头,将图阵残文递过去。
“该我问了——”
“什么?”陈实扬扬手里的残文,“我要的东西都到手了,还跟你玩什么。”
“你就不想要我的这些宝贝?”
“不。”
“你——!”闻人妙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霍然转身,像做出了什么大牺牲一样,“你这次要是答对了,我就把我的弱点告诉你。”
陈实:“可……”
不等陈实说话,闻人妙双掌在桌上一拍,凑过来道:“你猜——这户人家里现在有多少钱?”
他在逼陈实往屋子里去。
猜这户人家里有多少钱?这怎么能猜得准?
除非把这户人家的钱财搜刮干净,那答案就是零。
至于他为什么要让陈实往里屋去,陈实还真不明白这憨憨是在想什么。
陈实不想往里屋去,更不想搜刮别人家的钱财,在桌子边静静思考。
闻人妙有些不耐烦:“你想个什么?难道不该去里面找?”
陈实倏地抬头,脸上墨线勾画的痕迹一闪而逝。
闻人妙一怔,脸上不由自主绽开一个笑容,心里也是难以形容的快活,开心得身体都变得轻飘飘。
一道虚幻的声音在底下问他——“那这户人家家里有多少钱?”
“用不完的钱。”闻人妙听到自己的回答。
“那这户人家家里有用不完的钱。”
闻人妙反应过来:“你这是耍的什么手段!不行不行!我们这是老老实实的答题,你怎么尽想着钻空子!你这人一点不老实!这一题不算!”
“你又没说不能用。”
闻人妙迷迷瞪瞪的,道:“那你不能用了。”
“好,下一题开始咱们都不用。”
闻人妙点头,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陈炼做的面太咸,陈实已经喝了一碗茶,还在继续喝。头顶有几点灰尘落下来,即将落在陈实茶碗里时,被他用指尖接住。
陈实弹掉这些灰尘,刚拿起茶碗,更多的灰尘簌簌落下。
陈实不喝了,道:“这题我答对了,你说,你的弱点是什么?”
“我的弱点……是会蜕皮。”
蜕皮?陈实一愣,眼睛扫过闻人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
会蜕皮……包裹严实的双手……
陈实又问:“这家人真有花不完的钱?”
闻人妙“嘿嘿”一笑,掀开布帘就往里跑,出来时两手抱着一个陶罐。
他把陶罐往地上一砸,咸菜疙瘩洒了一地,但随着咸菜疙瘩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块块金砖,这一陶罐的金子都足以买下整个村落。
啪嗒,陈炼喂米糊的筷子落到地上,他这一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钱。
“里面还有,你要不要去看看?”闻人妙道。
陈实:“该我问了。”
“你这次可别问什么五个还是八个的东西了,这我答不上来,不算数。”
“我不问——我就问你,屋子里是什么东西?”
“屋子里是神啊。”闻人妙道,“我答出来了,你要给我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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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菇神(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