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的辘辘声又在官道上响着。
还是陈实在前面牵骡子,车上放着董小安的摇篮,还有一些陈炼从家里收拾出来的东西。
陈母也坐在车上,神情木然,只会看着一个方向发呆。
陈实想问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都不大认得陈炼和陈实。
方圆百里,所有的活物凭空消失,只有陈母一个人留下来。
陈实不觉得是因为陈母躲在树上才逃过一劫,天上飞的鸟都没了,树上躲个人又算什么。
但陈母现在痴痴傻傻,陈实只好放弃询问,先找个地方给陈母看病再说。
让这个地方变得如此诡异的妖邪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陈实也不敢久待,搜寻一圈,没有看到其他活物就匆匆启程。
下过雨后,阴云依旧不散,在天边随时酝酿着下一场暴雨。
陈母突然尖叫起来,叫声如同惨嚎,凄厉刺耳。
陈实还以为是遭到了什么妖邪攻击,连忙护卫到陈母身前,脸上自动出现一张白色面具。
周围是一片荒林,野草摇曳间露出零星的几个坟茔。乌云压得很低,车轮停止滚动后,林子里安静得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林间有簌簌声响,叶与叶的缝隙间像是有一双鬼魅的眼睛一闪而过。
陈实刚想追过去,陈母又双臂抱头,痛苦嘶叫不止。
陈炼朝着一个地方跑过去,扯下路边的几朵花,又狠狠踩了几脚,陈母的尖叫才止住。
被陈炼踩掉的几朵花团在泥里,再也看不出原来的艳红。
陈实盯着这几朵花看了一会,又看了看陈母,陈母靠回到箱子边上,不再嘶叫,呆呆望着头顶的枝桠。
她不能看到红色。
接下来的路上,陈炼走在前头移除各种红色的东西。但风意外吹来一条红色的手帕,这又让陈母尖叫了半天。
陈实想去扶她,却被陈母用力拽住,指甲深陷入肉里。
她只会尖叫,记忆像是永远停留在灾难发生的那天。
她尖叫着搂住陈实,使劲把他往自己怀里塞,一双粗糙宽厚的手掌紧紧抱着陈实的头。
“那个……夫人……不是,妈……不对不对,不应该叫妈……娘,轻点轻点,喘不过气了。”陈实七手八脚地挣扎,也不敢用力,像一只意外落进油锅里的八爪鱼。
陈炼把手帕扔远,陈母才安静下来。她又像不认识陈实了,放开他后呆呆望向一处。
陈实从她怀里出来,脸和脖子都被压得通红。陈实挠挠脖子又拍拍脸,最后下定了某种决心,对陈母说:“妈……不对不对,娘。”
陈炼还没有回来,板车这里只有陈实跟陈母两个人,陈实小声说:“我虽然不是你亲儿子,但现在也这样了……反正我以后一定把你当亲妈孝敬。”
陈母也不知听没听懂,她望着的地方是一片麦田,沉甸甸的麦穗在她空洞的眼中摇曳。
陈炼回来了,他们继续赶路。
晚上露宿在野外,陈母在板车上睡了,董小安在摇篮里砸吧嘴,骨碌碌的大眼睛乱转,看看树又看着星星。
陈炼守在板车旁,一直看着手里一个小小的拨浪鼓。
陈实在树上守夜,闭目养神时,听到陈炼问他——“哥,我们还能找到爹爹姐姐他们吗?”
陈实也不知道,如果知道现在是处在小说里哪个时期就好了,那陈实还能猜猜发生了什么事。
但现在什么时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知道,只知道大量人口失踪。
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多的是“五毒”那样伤天害理的妖魔,陈实不知道这些失踪的人去哪了,但肯定凶多吉少。
陈母倒是知道,但现在也没法去问。
陈实张了张口,看着树下的陈炼,还是决定不要给他无谓的期望,狠下心说:“陈炼,他们很可能找不着了。”
“……哦。”陈炼蹲下去,不说话了。
陈实心里也是恐惧与酸涩夹杂,手攥了又松,最后只有一声叹息。
夜风吹拂,枝桠摇晃,陈实坐在一根手臂粗的枝桠上,打坐了一整夜。
晚上他似乎总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视线,像是有东西在角落中窥探。
第二天还是阴云密布的天气,天地昏暗,不知晨晓。
几声惊雷后就开始下雨,先是蒙蒙的小雨,到中午就是瓢泼的大雨。
陈实他们从昨天到今天,往西赶了快一天的路,都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活物,连村庄也见的少,大多是一望无际的荒山野岭。
来的时候他们是从东向西,往西走是因为要去漠梁,把董小安托付给他的亲人。
陈炼说因为他们这一带本就荒芜,不像东边有十二都,朝廷每年倒是会送一些人来西边垦荒,不然这里的人就更少了。
但漠梁不一样,漠梁前面是点苍关,站在点苍关的城头,就能看到前面的金鳞江,金鳞江对岸就是蛮人的都城。
这几年蛮族和他们十几年不打仗了,两边相安无事,燕朝也开放了互市贸易,允许他们带着货物入城交易,漠梁这些边陲城市也跟着水涨船高,繁华不输东边的十二都。
陈实不知道这次灾难的范围有多广,但这样大的动静,朝廷一定知道。
怪不得他在路上会看到那支军队,如果他当时拦下他们,说不定就会知道发生什么、他消失的亲人又去了哪里。
不过去拦那位的车驾……还是算了。
陈实要到漠梁看一看,如果漠梁也空无一人,说明这场灾祸是超出想象的大劫,连朝廷也无可奈何。
如果有人,那他也好完成董成的嘱托,也打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能找到大夫给陈母看病。
陈实要去漠梁,陈炼说漠梁很远,他们爹在年轻时候去过,要走一个月才能到。
陈实一个人赶路倒是快,但是身边老老小小的,只好慢慢走。
中午下起大雨,雨水连成珠串,深山中有雷鸣般的水流激荡声。
大雨赶路不方便,加上有山体滑坡的危险,陈实他们就找了一户没有人的屋子避雨。
屋子是跟董成家一样的农户家,院子里有牲口棚,竹竿上支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收,被雨浇成**的一团。
屋子里有好几口人生活的痕迹,角落里堆着农具,地上还有一只小孩子穿的虎头鞋。
陈实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檀香的味道,但没有看到祭拜的神龛。他动了动鼻子,总觉得这股香里还夹杂着一点其他的味道。
陈炼在看屋檐下挂着的腊肉,陈实在桌上放了钱,让陈炼自己去煮。
陈炼带着陈母去厨房了,董小安在摇篮里玩自己的脚趾,想咬,但怎么也够不着,糊了自己一脸口水。
檀香的味道让陈实有种说不上来的心烦,屋子里面又黑乎乎的,看着就让人想到什么恐怖片里的情节。
陈实坚决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步也不往里走,就站在门口看雨什么时候停。
雨也没有停的迹象,越下越大,在山间汇成声势骇人的洪流。想到沿路那些无人收割的麦田,陈实就很是可惜。
厨房里阵阵香味传来,陈炼问他是吃手擀面还是吃面片汤,陈实回答都行。
董小安在摇篮里嘬手指,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雨里跑过来,浑身湿透地来到他们门前。
陈实提起董小安的摇篮,放在手边,警惕地望向来人。
那人一身黑衣,外罩一件宽大的黑色大袍,看着跟一只黑乌鸦差不多,两手也带着黑色皮质手套,连着指尖遮到手肘,偏偏腰带又是红色,这样的穿着,就算来人有一张极其清秀的脸也拯救不了。
这只黑乌鸦站在院子里,也不进来,袍子被雨淋得湿透,那张清秀的脸也被雨水泡得惨白,透出几分孱弱。
他直愣愣往屋子里瞧,看到陈实后喜上眉梢:“这鸟地方,走半天一个人影没看到,现在总算有个人了!”
陈实收起静水剑,这估计是跟他一样的路人。
那人说完,也不等陈实说话就自顾自跑进来,边跑边喊:“这雨下得,冻死爷了,你们生火了吗?赶紧生点火来烤烤,我的骨头都要冻僵了!“
”诶——“陈实喊住他。
来人眨吧着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因为刚淋过雨而水汪汪的,无辜又可怜。
“是不是我身后有人?”他紧张得动也不敢动,明明很害怕,两扇睫毛都抖成了小扇子,嘴上却一直得啵得个不停,“什么东西!他是不是要过来了?——我们一起干掉他吧,我攻上你攻下,我现在上了你可千万别跑——妖孽,你吃我一记!”
貌似是个憨憨。
陈实扯住已经要“攻上“的憨憨,”没什么人,你先冷静一点——”
陈实没料到憨憨的衣服是劣质货,一扯,撕拉断成两截。
陈实一个踉跄就要摔倒,但这还是小问题,他刚想移动步法稳住身形,憨憨就大叫着往后仰倒,结结实实撞到陈实身上,也打乱了陈实的步法。
董小安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笑成了一只大鹅。
陈炼也从厨房出来,愣在原地:“……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憨憨手忙脚乱要爬起来,却又被自己的袍子绊倒,手肘刚好顶在陈实的肚子上。
胃都要被顶吐出来的陈实:“……你还不赶紧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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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菇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