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煞有介事地伸出手,鼓励般的眼神看向他们。
裴负惧率先伸手覆上,“我相信。”
程思远笑了笑,也把手搭上去,“我相信。”
像是加油打气,又像是做了个约定,三人抬起手,又重重落下。
“耶!”小女孩激动地跳了一下,“我回去要告诉哥哥,他说的才不对呢。”
就在三人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妇女从一旁冲来,牵起女孩的手。
“你去哪儿了?回家吃饭了!”
小女孩被妈妈抓走,还不忘回头跟他们说再见。
“掌门哥哥,助手哥哥,我会努力攒够积分,兑换求仙资格的,你们不要忘了我。”
说完,连姓名都还没报上,就被母亲拉走了。
“等到她通过测试,成为育才弟子,那时你恐怕已经离开了吧?”裴负惧忽然冒出这一句。
但程思远并不觉得突兀,相反,他也想到了这点。
“何止,到时候她应该都不记得鸿蒙大陆有我这号人物了。”
育才也是。不知道他这个掌门走后,这个世界为了抹去他存在的痕迹,会不会让育才一宗在江湖上消失。
裴负惧歪头,“你会在乎这个吗?”
“说是吧,也不完全是。偶尔会觉得有点可惜。”
裴负惧知道,对方这是在回答他昨天那个问题。
昨天他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一场空。
“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担心和忧虑。虽然现在大家生活在秩序和互助之中,但走出育才,外面还有很多灰色地界。我走之后,大家还能不能坚持本心,会不会被外界改变……”程思远叹口气,“以前一无所有的时候,总觉得一切皆有可能,现在走了九十九步,却反而束手束脚了起来。”
“你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裴负惧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不甚熟练地夸赞道,“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与程思远对视,眸中的支持不含一丝杂质。
“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吗?在你的带领下,好人做好事,传递温暖;坏人被感化,改邪向善;小孩子有理想,没有成为权力的工具……这不就是你希望的世界吗?”
以前,裴负惧不明白程思远为什么那么执着。
那时,他刚刚知道他们是一群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者。
他问程思远,“你既然早晚都要回去,又何必执着于改变这个世界?等有朝一日你们离开了,鸿蒙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不,不一样。”
程思远告诉他,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他所属的那个社会主义国家,是借着上个世纪一个大国的经验,才逐步壮大,走出一条符合自身国情的道路。
“提供历史经验的大国,早就在时代的巨轮里倾覆了,但你能说,它的尝试是没有意义的吗?”
“我相信,只要我把社会主义带到脚步所及之处,在我离开之后,就会有无数青年人前赴后继,将这份未能完成的事业继续下去。”
“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意义。”
那时,天很蓝,程思远的笑容,很晃眼。
现在,轮到他对他说:
“你看吧,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程思远沉默很久,才下定决定地开口,“育才确实已经很好了,是我多虑了。”
裴负惧点点头,“所以你别被这些顾虑困住了。”
接下来的话让他难受,但他又不得不说,所以裴负惧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再看程思远。
“既然你思念那个世界的家人和朋友,就该早点回去,”作为朋友,他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劝慰道,“而且,只有现代社会才能提供给你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
空气沉寂了几秒。
裴负惧回头,看见程思远朝他尴尬地笑笑。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什么?”
裴负惧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他以为程思远是事业未竟不愿意走。
他揉了揉额角,“我记得,席鸿骏不是给你们留了一张纸条吗?”
“但是他只留下了十六个字。”程思远复述道,“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召唤,再见了各位。”
裴负惧愣了愣。
难怪项棋总吐槽席鸿骏的学霸思维异于常人,他忽然有点理解他了。
“那他们离开之前,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比如一些共同的特征什么的?”
程思远回想了一下,“要说共同的特征的话,好像是,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吧。”
他说,“我记得鸿骏回去的前一天告诉我,他知道他现代没做完的那个实验是哪个步骤有问题了,他要早点回去把猜想验证一下。”
裴负惧也想起来类似的情况,“许悠和严景离开的日子,我记得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天。”
“但也有特殊情况,”程思远补充,“项棋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游泳馆的同事趁他不在抢他客户,他教的小孩子都去报了那个人的班。”
“我觉得……”裴负惧想了想,给出初步结论,“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有执念?要么是这个执念必须在现代完成,要么是他们在这里的执念已经完成了,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就被“召唤”回去了?”
说完,他看向程思远,目光似乎是在问,“你有什么执念没完成吗?”
“没有吧。”程思远说,“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赢得淬骨大会成功立宗,和传播社会主义,前一个已经实现了,后一个……怎么样才算实现呢?”
如果让每一个人都信奉社会主义是他的执念,那他岂不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就算大人的思想都被改变了,总有刚出生的孩子,连这几个字都不认识,何谈信仰?
“可能,你弄错了呢?”裴负惧尝试提供一个新的思路,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放弃了,提议道:
“这件事太过蹊跷,不如我们去问问流霜前辈?”
“侯无血?”
裴负惧点点头,“流霜前辈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他这话说得颇为委婉,其真正含义是,侯无血活了几百年了,甚至见证了紫徽道宗的快速崛起,相当于半本鸿蒙史书,而且,他获得真人名号后不留在玉丹建设宗门,而是出去行走江湖到处潇洒,肯定见多了奇闻轶事。
“可以。我问问李掌门,看他们是否方便。”
说完,程思远调用掌门令和玉丹宗掌门通信。
商量的结果是,他们准备两日后登门造访。
侯无血是一个月前出关的。
十年前,裴负惧输掉掌门大比,大义灭亲。其父肖霖因而兵解自爆,侯无血作为现场唯一的证道期,耗费大量灵力保护众人,折损了修为。那天后没过多久,他对外宣称闭关修炼,再之后,就杳无音讯了。
“师尊,您真的要见他们吗?”
约定的当日,距离程思远二人造访还有一个时辰,玉丹宗内门。
掌门红枫真人给坐位上的人敬了一盏茶,“您才刚出关,身体还没修养好,不宜操劳。”
白发仙尊甩了下浮尘,开玩笑道:
“只是见一面,又不会打起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红枫沉默半晌。
“您是要告诉他那件事吧?”
侯无血没有回应。
“当年的那件事,一直是您的心结,我担心您被勾起回忆,影响心神。”
“唉……”侯无血无奈,“你要是迟钝点多好。”
红枫依旧垂着头,语气平添失落,“可就算我猜中师尊心中所想,师尊也不会听我的箴言。”
“但我今天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啊。”侯无血语气是调笑的,眼神却透着死寂,像深谷里的幽潭。
红枫睁大眼:“师尊,你……”
“我总觉得,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
“怎么会呢,师尊的身体……难道已经到了此种地步吗?”他声音发抖,话语里满是不可置信。
侯无血没说是或不是,他只是站了起来,把大门打开。
“生死起灭,离合圆缺,一切都有定数。”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他似乎想起了玉丹往日的辉煌。
“凡事,不可强求。”
太阳缓缓西移,树叶在微风中轻晃,侯无血和红枫的影子被拉长。
透过满院阳光,他们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在路的尽头显现,那两人并肩而行,拾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