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八那日,廊下读书的人便开始用功了,因第一次去见钱学究,万不能失了礼数,几位小孩的母亲都一齐去拜见,进齐府大门后便响起爆竹声,待到大厅,齐怀砚只见坐上首的是一位鬓发如银,身穿藏青色袍子,右手缕着长须,露出和蔼的笑容,右边坐着男眷,第一位方圆阔脸,人高马大的是齐知州,齐怀砚估摸着是按着长**序一次排开,齐怀砚坐在最后一个太师椅上面;左侧则坐着怀有身孕,脸色红润的二太太一干人。
众人起身行礼,学究一派和气,齐怀砚最后看的真切,排在第一位,穿着浅褐色衣裳的男孩,眉宇间与齐知州有七八分的相似,锋利的下颌线条与那端庄的五官,添加了几分文气和成熟稳重,神色里有几分傲气以及日后大展身手的跃跃欲试,他猜应该是最受二老爷得宠的庶子齐元夕;詹墨的期待更浓郁,手指不自觉的蜷缩克制自己情绪,齐怀砚比较奇怪的是,知州大人的另一个庶子眼里毫无波澜,有几分木讷,完全令人猜不同……
几位母亲趁着空隙交给学究束脩,钱学究却拒绝了,这让太太一干人不免担忧,事毕,二太太想摆宴席招待,被钱学究婉拒,自那日事后,二太太对刘氏,比往日都还客气些,齐府的一间六进的院落,北面四进为住宅,每一进东西各有三四间厢房,并三间抱厦供婆子丫鬟居住,二太太几人去西厢房喝茶说话,一干男子则前往提前修缮好的学堂,学堂设在南面二进,是齐知州特意清理出来,一进供学究居住,一进供几个孩子学习,因那间屋子背面环山,一侧环水,既能观赏风景,又无闲杂人打扰,清净雅致,实乃是一个学习的好地方,齐怀砚觉得齐大人是真花了心思的。
学究等人到了正堂,私塾便设在这,齐怀砚望着这个以后自己需要待十年的地方,门匾上用汉隶篆刻着“风雨堂”三个字,字迹厚朴苍茫,有意思的便是两根巨大的朱漆对联,右边刻着“风声雨声读书声”,左边刻着“家事国事天下事”,乃是出自东林书院的对联,两侧种着青竹,私塾各个角落摘中一盆盆鲜花,未曾进过学堂的几人都忍不住看了又看,想来二老爷重新修葺学堂,齐怀砚收回眼色,便见那木讷的庶子也用余光忍不住探,这位庶子必是母亲同他说的齐元词,出生是庶幼子,爹不疼娘不爱,便连亲娘那位白姨娘也不在意,听闻姨娘生齐元词难产,差点这条命就断送,日后也不能再有孕,那二老爷白姨娘就此不喜,因这白姨娘又产下男丁,二太太也是不喜,齐老太太如今便享着清福,也不在意庶子嫡子的。
齐怀砚看那齐元词衣服皱巴巴的,脸色不佳,想来是在二太太身边不好过。
二老爷与学究在一口水塘旁说话,齐怀砚依稀听着什么舟车劳顿,歇一歇……几个小厮丫鬟供使用,学究拒绝了,之后便走进学堂,齐怀砚和金氏的儿子与众人不同,他俩是自己拎着重重的箱子进去的,其他人则都有小厮书童在一旁伺候。
六张书案分成两排摆放整齐,最后一排放着几个小杌子供下人坐,众人都齐齐找到心仪的座位盘起腿坐在绣墩上,齐怀砚坐在最左侧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中间的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便是齐元夕,书案一番整顿又往前移了移,有些宣誓自己的地位,齐怀砚听着二老爷嘴边,真是半句不离齐元词,一番寒暄便也忙着去公务了。
刚开学自是有些聒噪,钱学究手中的朱漆楠木戒尺一落,震得人耳鸣,学堂顿然鸦雀无声,钱学究呷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尔等都是规矩人家,学堂规矩老身自不多说,因咱们第一次见,又无行拜师之礼,此次便作罢,再有下次,绝不轻饶!”说完一旁的乌助教进来,接过学究的戒尺,又吩咐外面的小厮给每位学生分发一张写着簪花小楷的学规,齐怀砚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头晕脑胀,更何况是繁体字,众人低头有看有默读有动嘴的,只听学究又道;“这位是孙助教,管理学堂惩戒规则,若有上课瞌睡未完成作业的,纸上誊写的一清二楚。”底下唏嘘一片,往常的学究也未曾这般严格。
钱学究又道:“不过,表现的好,成绩优异者也有奖励的。”学究这是在恩威并施,齐怀砚还没细想,又听那孙助教道:“从古至今,前者先贤都为我们留下巨大的财富,今日我们也仿照古人书院,每月有月考,其中有一次周考,每年有一次年考,这一年内学究会随机选择一次进行测试,例外每日布置功课按时按量按质完成,如有拖延推诿,自会记录在学生手册,另还有迟到、早退者也绝不轻饶;若真有学习异常之人,学究会修书一封,递予国子监内人,那时可直接去进京参加春闱。”
钱学究笑道:“正是,原荆州之地知州是我得意门生,前几年便调进国子监任司业。”底下原本还焉焉的,一听后头那话顿时激起了大家学习的兴趣,国子监司业任从四品,前朝分南北两监,在金陵和京师,贞朝将金陵国子监取出,改成低一等的府学了,钱学究得意门生从直隶州升迁去京师国子监,想来很是有学问,有手段;每年进京赶考人数都是有人数的,便是考过了秋闱还得在参加自家州府的内测,成绩排前头才能去参加春闱,进国子监便能越过州府,只奔京师,这种诱惑是巨大的!
能进国子监便犹如一枚炸弹,在每一位学生心里都掀起惊涛骇浪,齐怀砚却没这心思,他一没家世,二门底蕴,便连钱财也没有,他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步的考上去,他还是蛮现实的,这种画大饼的事情齐怀砚不愿意想。
钱学究道:“今日比较匆忙,想来大家也未做好准备,这样,周考便放在下周,老夫对大家也不甚了解,还请众人介绍一下自己,若能夸耀自己的才能便是最好。”
那齐元夕即刻起身,做了一个标准的揖:“晚辈名叫齐元夕,自幼便喜读诗书,曾做过一些子集,丹青书法也略知一二。”
众人像是极有次序,一个接着一个,先是齐元契,再花保身、詹墨、齐元词,最后便是齐怀砚,其他人早已开蒙,便是齐元词,詹墨几人都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刘氏能教他的只有乐理棋艺,他行礼道:“学生名叫齐怀砚,虽不同文墨,但识得一些大字,会些弹琴作曲的技艺。”
好些人都忍不住笑话他,坐在最右侧的花保身小声道:“母亲是个贱籍女子,惯会吟风弄月,咿咿唔唔的叫,怎么还有脸说出来的。”
“住口!”钱学究肃声道“自古才子都是弹琴作画,这是雅兴,前几年贱籍允许科考老夫也曾听过,中举的人也是凤毛麟角,能入学也是有几分本事,大家日后便是同窗,勿要乱讥讽他人。”
话毕,那面庞魁梧的孙助教握着花保身的小肉手,边打边道:“课堂之上,窃窃私语,罚十戒尺!”不一会那花保身的手掌便肿起来,小声哭泣着。
然则学究却无任何怜悯之色,继续说着自己日后的课程规划,钱学究讲的深入浅出,并告诉他们要买些样式书,用何种笔墨,从《蒙童训》《小学》开始讲起直到最后的五经《周易》《春秋》《礼》《书》《诗》。
“许多醉心科举的人,虽习得是孔孟之书,却早已将那诗书礼仪孔孟之话抛诸脑后,将那些圣贤道理,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训诫,外头粉饰,沽名钓誉,自欺欺人,望你们学以致用,莫要被乱花迷了眼!”钱学究郑重道。
最后叮嘱讲解笔记尤其的重要,布置功课背诵《蒙童训》,明日早晨卯时二刻查验……
这次周考关系着齐怀砚能不能继续上学,毕竟拜师礼都没有举行,齐怀砚实在是压力大,满是繁体依然很是折磨人,还得理解意思,默写背诵,那个字他真的一言难尽,无力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