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深人静,酉时的梆子刚刚敲响,齐府烛火通明,院子里小丫鬟媳妇婆子井然有序的干活,再往里走便是白姨娘的文锦堂了,堂内小丫鬟打开熏炉,放入上好的香料,待升起袅袅炊烟,便与端茶的丫鬟一并出去,贴身的金妈妈扶着白姨娘坐下,娴熟的开始按摩捶腿捏肩,抑制不住的笑道:“姑娘这一天可忙坏了。”
白姨娘端着茶,无半点疲惫,道:“老太太那边可安排了可心的人?”
金妈妈眼睛闪了闪:“姨娘放心,都是极其贴心的,老太太务必照顾的妥妥贴贴。”
白姨娘最厌烦听这“姨娘”二字,齐老爷在时也只是装装,如今那金婆子说漏嘴,自是惹的不高兴,白姨娘面色如常:“都有哪些人?”
金妈妈见主子没生气,心里松下一口气,边捶腿边麻利的说:“张显家的、富贵家的、还有李怜家的,这次老太太听到二太太病了的消息就是李怜家女儿传出去的。”
这时,齐元夕进来了,白姨娘使了个眼色金妈妈便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二人,白姨娘再不掩饰内心的高兴,换着个舒服的位置,问道:“你父亲这几日可能还在官中忙,你同你那几位堂哥和大伯父聊的怎么样?”
齐元夕喝口茶,道:“大伯父我总会见着,人很好,堂兄弟们却未曾了解,今日见了,畅聊一番,儿子觉得京师果然培养的都是人才,大堂兄与二堂弟文采诗意斐然,以我如今的才华,也是趋于弱势,也唯有入学周考的那首诗才能相媲美其才华。”
白姨娘见儿子有些颓丧样子,笑道:“我的儿,你既有你的长处,他们有他们的长处,不必事事要强,什么湿啊干的,有什么要紧的,等我过两日再去词哥儿那里要几首诗,包你满意。”
“娘!”齐元夕脸色不好看。
“没什么的,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骨子里都是流着我和你父亲的血,词哥儿自是会明白的,帮了你对他也没有坏处的,现在要紧的是你的考试,你只有中了案首才能入国子监,国子监可是在京师,只要入了国子监,日后状元榜眼还愁吗?”白姨娘娓娓道来。
“案首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况且今年小有名气的考生也不少,还有私塾里面的几个……”齐元夕懊恼。
“这事你别管,为娘会帮你的,只是你如今大了,也该学会自己盘算了,我们夫妇二人帮你也是有限的。”白姨娘开始教自己的儿子,“从前我们上头有个太太,下面有个得宠的贱婢,如今太太日子快到头了,老爷又敬重我,现如今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归着我们管了,银钱地契体面尊贵以后也不愁了,若不是为娘算的准,用银钱买通了成三母子,撺掇他们怂恿契哥儿赌博,如今咱们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熬出头呢!”
齐元夕心思飘忽,眉愁不展:“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赶紧除去府里那个贱婢,近几日父亲都不怎么来我的院子里了,从前父亲都不是这样的。”
白姨娘听了,莞尔一笑:“急什么,你如今得耐住性子,找准时机就将她撵出去,如今这齐府上上下下我算是只手遮天了,一个小小贱婢还不容易处理,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去屋里睡罢。”
齐北只能悻悻然退下。
那白姨娘又召唤金妈妈进来,小声吩咐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金妈妈听着心里激动,终于有机会替主子办事了……
齐环帖吩咐小厮收拾衣裳回来,说是要去办公务的地方暂住几日,还命小厮拿走许多地契银票,齐环楼自然便发现不简单,派心腹去盘问别人,才知道缘由,说齐二老爷东拼西凑,这边的水田、那边的小山林、还卖了一个庄子,才凑够一千两纹银,可查账的时候才发现少的不止一千两,今年收成不好,原定朔州只是开放粮仓,不知道是谁偷偷挪出两千两,又填上假账说是赈灾所用,只怕知府以及上头下来的官员一看便知,齐二老爷这才急急忙忙的准备银子铺平账本。
偏手里的都是定产,手里流动出来的银子少之又少,一下子当那么多,城里的商铺自然是压价,乘人之危,把齐二老爷急得不行,又不肯告诉老太太。
齐环楼便将自己带来探望老太太的两千两银子给了齐环帖,偏齐环帖平生最讨厌受这堂哥的帮助,什么人都说他堂哥的好,齐环帖全是靠其堂哥才有如今四平八稳的日子,这齐二老爷如今也是争下一口气,不肯要大房齐老爷的施舍,平安和代安两个小厮在老太太院子东拉西扯,闹出动静,被老太太发现了,夏妈妈只能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已经醒了,只是说话有些孱弱,忙吩咐去请齐二老爷这个不孝子。
齐二老爷恭敬的跪着垂首。
老太太勉强起身,捏着手帕拿食指指着齐二老爷,气势不减:“什么事儿你们都知道,就单瞒我一个人,没想到你如此的昏庸无能,如今是内忧外患,再不告诉我老婆子,只怕咱们府里的日子也倒头了。”
齐二老爷喃喃自语:“儿子只是觉得母亲还在病中,这些琐事很不应该打扰才是,是儿子蠢笨了。”
老太太吊着一口气,似乎在用命声嘶力竭地说:“怎么前几年你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是有了关口呢?再想想你那好友,扬州的周知县,难不成你想获罪罢官流放?”
齐二老爷脖子一红,知道老太太什么都知道,一时间无地自容,忙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老太太直言快语又道:“你细想想,怎么突然就这么巧,朔州这小地方原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年关就出了这等事呢?”
齐二老爷眼神一亮:“母亲说的是……”
老太太又道:“这些年你哥哥常同我往来,言谈之间我老婆子也知道一些事情,朔州虽然地处偏远,但民风淳朴,与各个州县多有来往,去年又发现了一座盐矿,盐是什么你应该也知道……”
说完猛烈地咳嗽一番,夏妈妈忙替老太太顺气,又拿接过帕子,看着手帕里殷红的血痰,立即红了眼眶,迅速的藏在身后。
老太太复又道:“如今这朔州虽然是个下州,有了盐矿,难保人口不会迁徙进来,慢慢的升成中州、上州……这可是一块实打实的肥肉,谁不眼红心痒,偏你是个愣头青,家里人的话不听,反轻信外头人的话,若不是极其亲近的人会帮你?”
齐环帖想起自己屋子里面放着十几张未拆封的书信,顿觉惭愧,头弯的更低。
“你从前是个同进士出身,哪个人不眼热?落魄的时候难保不会踩着你上位,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可你哥哥他又不是真的那等人,你又何必拿乔装样,大大方方接受不就是,外头人怕不是看笑话呢,呵呵,如今真是看笑话呢。”老太太眼神一凛。
齐环帖浑身一激,头晕晕的道:“儿子实在是没有办法。”
老太太方才说了这么多话,身上又出了许多虚汗,整个恹恹的,气喘道:“将对牌钥匙给了环哥儿媳妇,一则不会被人看笑话,二则也让语姐儿跟在环哥儿媳妇身边多学学管家理事之能,日后过去也不会被人看轻,你既不肯要你哥哥的银钱,便从我的库房里拿钱罢。”
“谢母亲。”齐环帖半天只能说出这句话。
紧接着老太太便吩咐夏妈妈去库房去钱……
齐府里面发生的事情,齐怀砚在家里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白姨娘的权力被收走,暂由大房大太太管着,其实大太太只是镇镇场子,基本都是齐语在管,老太太又一连昏迷了三四日,齐环楼和齐环帖都贴身伺候了好几日,老太太总算醒来,在身边精心服侍,老太太也知道年关又忙不完的事情,强逼着齐环楼回京师办事,齐环楼还想再服侍,可耐不住老太太施压,只能先回去,去的时候还带着一位去国子监上学的大儿子一齐走。
齐怀砚没见过这为大老爷,只觉得很厉害,齐知州述职那日齐大老爷也亲自去了,来查看的巡按见是齐大老爷,本来繁琐的事情,顷刻间便轻松起来。
这日,齐怀砚要上街买笔墨纸砚,身边跟着吴贵,他慢悠悠的闲惯,只听一个妇人说:“唉,你家麻哥儿真是可惜,县学教谕都说他此次考试必定高中,兴许还能拿个案首,谁想到突然摔断了腿,得明年了。”
另个婆子也在叹气:“谁说不是呢,南村的那个三岁作诗的神童更是可惜,小小年纪眼睛就瞎了,我家男人都还去赌坊下了注,全赔了,赌坊可是赚翻了;还有五村的有小神通之称的知县儿子,突然间祖父没了,得等三年孝期满了才能报考呢。”
那妇人又聊道:“说来也奇怪,怎么今年考试的学生频频发生怪事,张家的、吴家的、春家的、还有郑家的……”
渐渐的声音没了,齐怀砚听了一肚子,想到齐府老太太万一不在了,那齐北是不是不能进国子监了呢,不过他又想,齐府的人肯定有他们自己的法子的。
出神之际,齐怀砚见吴贵心中有心中,时不时望别处望去,见是那赌场,便道:“你有事便先去忙罢,我买完纸张墨水,就在城中风嫂子的茶水间等你。”
吴贵拱了拱手便急忙忙的走了,吴贵方才见到了熟人——五字,她是白姨娘贴身的金妈妈的孙子,平常欺男霸女,斗鸡走狗,今日不在府里当差,来赌场做什么,引起了吴贵的疑心。
等他进去,他又见到了一个面熟的小厮——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