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王座从红巫开始 第16章 政变之后（一）

新世312年，8月12日。

极凛城。

奥卡姆靠近石窗台，望向外面初升的旭日，广阔的天空下是密布的房屋街道，它们呈环形围绕着自己，好似簇拥的星群。

这就是国王的城堡。他将窄窗一扇扇打开，清晨的冷风悠悠吹来，将他的胡子和黑发一起撩动，奥卡姆满意地俯视这座城市。这就是国王的位置。

六年的匿伏终于换来了他想要的结果。

“但这还不够。”奥卡姆喃喃自语。

蓬勃的野心仅在那一晚有过片刻的满足，之后便是各种喋喋不休的麻烦事。

他想要更切实的权力。

林德贝里这个家族枝叶稀少，只是一场大火，便几乎让整个王室血脉断绝，只要抓住逃跑的公主，就再无后患。洛里里尼陷入权力真空，正是个自己上位的好时候，可他的好姐姐始终不愿出面替他作证，于是他只能用一张伪造字迹的宣令好让自己获得话语权。

但除了早先拉拢的几个家族之外，大部分贵族并不买账，他在御前会议上的决定只有少数几项顺利推进下去，其中之一便是寻找失踪的公主——保皇派也只在寻找公主上尽心尽力——接着便是无止境的拖延与抱歉，好像其他事要推进下去真有这么多阻碍似的。

不过也不奇怪，奥卡姆冷冷地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姐姐的态度。于是他这顺理成章的代理首相，在大部分人眼里就有了篡位的怀疑。

好在那晚宴席上他未雨绸缪，在混乱中同样刺杀了多名不支持自己的贵族。虽然按照律法，爵位的下任继承人早就定好，但谁家中没几个继承条件不相上下的兄弟姐妹？就算子嗣稀少，又有谁没几个野心勃勃的私生子呢？

奥卡姆早就打算好趁着这次动荡，将局势搅得越浑越好。

爵位、封地、税收以及贸易利益，将能拉拢的拉拢，不能拉拢的就换软骨头上来，若始终不肯低头的就彻底扼死——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事情暂未发展成如此针锋相对的地步。

那晚血腥生宴至今只过了六天，人们大都沉浸在死亡的伤痛中，葬礼一场场的举办。极凛城内忽然警戒的氛围让很多商旅都进出不得，粮食短缺，物价上涨，平民与贵族，洛里里尼的人们对教皇国的仇视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呵，他们倒还真对这理由深信不疑。

身后来了脚步声，奥卡姆听到了，于是转过身。

“大人。”前不久才被任命为凛城守卫队队长的佣兵朝他行礼，“事情都办好了。趁火打劫的盗贼大部分都被丢进狱中，有两个杀过人的在处刑台上被当众处决。王室开仓放粮，城内的人都很感激。”

“他们都知道是谁给了这口吃的吗？”

“当然大人。”新任守卫队队长恭敬地说，“他们都赞许您的姓名，为您的慷慨感激涕零。”

奥卡姆嘲弄地笑了：“要是那帮贵族也能这般好糊弄就好了。”但他们偏偏不，那是一群胃口被撑大的鬣狗，几根骨头只会激起更多的贪婪凶性。

他们不对自己感激。奥卡姆阴沉地想，他们甚至想开启御前会议来推举出新任国王。

洛里里尼不需要来自卡罗的摄政首相！

贵族们喊出口号，一边找着公主，一边迫不及待想要从自己国土中诞生新王。

他们怀疑王后的授权令，怀疑他的合法性，急切地想要踢开自己，占据这无人看守的王座。

——哪怕是早就坐上自己这条船的贵族们都在蠢蠢欲动！

如若不是仅剩的继承人下落不明，各方势力还处于相互牵制试探的阶段，恐怕他早就被踢下餐桌。

权力，他想要更切实的权力。

“送去卡罗的信鸦已经飞了几日？”奥卡姆用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问。

守卫队队长愣了一下，“呃，大概……”

队长的话还未说出，就被奥卡姆截住。

“七日。”他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面前有个人，沉浸在自己思维里。

“七日的时间早就足够来回，甚至连宴会的消息都早传过去了……是父亲还在犹豫吗，他还是被那所谓的荣誉困住双眼，看不见眼前切切实实的好处？”

奥卡姆转身，望向窗外被初阳染红的天空，他盼着那只信鸦，这是自己从血腥夺取转向巩固权位的重要基石，没有它，这个位置坐不稳。

他凝望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最终说道：“算了，再去看看我的好姐姐吧。”

凯瑟琳王后没有被关在地牢。

奥卡姆对待这位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自认是仁至义尽了。

他让她住在王后塔内，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佣人，甚至连吃穿用度都未曾有半点改变。尽管姐姐接二连三的拒绝帮助自己，帮助她亲爱的家人，但奥卡姆还是没有过多惩罚对方。最多只是禁足。

守卫是自己人，看到他的到来打开塔门。

奥卡姆沿着旋梯一阶阶登上，没有听见上次的哭声。

希望她已经从悲痛中走出，能理智且平和地对待自己这个弟弟。奥卡姆由衷期盼着，他真是厌倦了姐姐的冷嘲热讽，每次和她商讨事宜都是我礼貌开头，然后她用各种讥讽词汇作结尾。

乏味，乏味至极。

奥卡姆这次是独身前来的，他走上平台，推开门，看见一个女人贴在窄窗边安静地看窗外风景，听到门闩的声音后依旧一动不动，室内没有点油灯，昏暗一片。

“侍女呢？”奥卡姆走进去。

“……”

凯瑟琳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

“姐姐，我的好姐姐。”

奥卡姆叹了口气：“何必呢。”

凯瑟琳身体忽然动了动，她抬起头，看向奥卡姆。光线从窗外投射入内，那光芒落在她消瘦的侧脸，像是一层飘在冻结湖面上的朦胧雾气。

“我看见你从下面走上来。”她说着，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这周的第十次。前九次你来得很频繁，渴求我提笔为你写下宣令，好让你冠冕堂皇地坐上首相位置。但在我笑你软弱无能后，你就不再来了，只恼羞成怒地送给我一对铁拷。”

凯瑟琳轻轻地笑了。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黑铁铸成的拷锁牢牢卡在手腕处，拷锁之后则连着被绷紧的锁链，锁链尽头隐没在房间角落，和石块嵌在一起。它的长度是有限制的，凯瑟琳能戴着它贴近窗边，但无法转正身子坐下，能戴着它入睡，却没办法翻身，她的弟弟为了这个目的，还特意将床都挪到了角落去。

但哪又怎么样，她还活着，还囚禁在塔内而并非被人用一杯毒酒送至地下，那就说明奥卡姆还需要自己，他没能力独自坐好位置——说明局势随时可能被颠覆。

“怎么了，我亲爱的弟弟？”

凯瑟琳笑容冷淡，眼中尽是嘲弄神色。

“看来王座让你如坐针毡啊。”

奥卡姆本来宽和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看着她，这次不发一言的人是他了。

良久地沉默后，奥卡姆主动说：“看来你又一次拒绝了我。你始终不愿意帮助我，只要一次出面一次就好，那群平民、大臣还有见鬼的贵族们就能安定不少，你明明知道的，这是最不见血的稳妥做法。”

“……”

凯瑟琳只是讥讽地看着他。

是你逼我的，既然如此，很好。

“我会让人把柴火撤走，把床撤走。既然你不喜欢被服侍，那以后也就没有侍女了。”奥卡姆不耐地转身，像前面几次一样打算离开。但在离开之前，他忽然带着笑意轻巧道：“父亲给我捎了信。”

他满意地看见凯瑟琳的笑容终结，终于露出了动摇和受伤的神情，但那抹黯然去之匆匆，很快她面上又恢复成最开始的冷漠。

“信上写了什么？”凯瑟琳平淡问。

奥卡姆不太高兴，但随之放宽心态。

没关系，你的心情没有表面上平静。奥卡姆想，然后怜悯地回答了她：“父亲痛骂了我的无耻、卑鄙和下作手段，说我永远比不上兄长。但是没有拒绝我的邀请，他加入了我……”

“——把信给我。”

凯瑟琳打断他的话，强硬道：“把信给我，在我看见字迹之前不要和我讲这些废话。”

奥卡姆铁青着脸将夹在马甲内袋中的信件丢给她。密信是今早到的，几乎是奥卡姆清晨出门的下一刻，就有亲信急匆匆将信送来。那只信鸦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捎来了现今最好的消息。

信轻飘飘地落在地面，没有飞很远，就在奥卡姆脚边。他故意的。

凯瑟琳没有理会他无聊的小心思，她离开石窗台，拽着叮当作响的锁链捡起那封信，立刻翻阅起来。她看得很快，但是不敢遗漏任何细节，所以又调回头一遍遍地看。

现任的卡罗国王，她们共同的父亲确实痛斥了弟弟的下作手段，说他行事鲁莽不知大节，说他脑子被牛粪堆满做出这种不知所谓的夺权手段，说他愚钝，谩骂的语句和凯瑟琳前几日如出一辙，说明事前包括凯瑟琳在内的所有家族成员，确实都不曾知晓奥卡姆的惊天谋划。

但尽管如此责骂和不耻，他还是做出了一个国王应做的事情——以大局为重。

以利益为重。

只有在信末的最后几句，他展现了一个父亲应有的关怀，稍微问候了三女儿凯瑟琳的近况，提及母亲为此哭得几乎晕了过去，并且要求奥卡姆既然已经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政变决定，就决不能再犯下弑亲罪行。

他要奥卡姆保全姐姐安危，然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现在的事情败露出去，必要时刻可以借用家族的力量，而无需提前商议。尽可能将计就计地把洛里里尼的版图吞并下来。

“现在，我的背后除了本地几名大贵族，还有着波塞家族，这个来自卡罗王室的支持。”

“这些年的合作同盟，洛里里尼已经被卡罗深入太多。我可以发起战争，可以终止贸易，可以用钱收买，可以用兵强压，可以利益捆绑。那些忠心耿耿的老古董想要展现对王室的忠诚？那就朝教皇国撒火去罢。只要真相不败露，我现在能做到的事情太多太多。权位的基石已经随信鸦送来，我不需要你了。”

奥卡姆炫耀的时候很谨慎，没有将贵族具体姓氏透露，他刻意隔绝了凯瑟琳与外界的联络，可不想在此时功亏一篑。

但他怜悯地补充：“只是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仅有一次。你可以加入我们。”

凯瑟琳知道这是来自弟弟的一次羞辱，他想看她跪着为自己先前的嘲弄请求原谅。

奥卡姆知道眼前的女人不会做这件事，她会受到羞辱，会愤怒，会责骂，同时也会陷入深深的无能为力，这种无用感会令她自责，痛苦，咬牙切齿地憎恨，但也仅能做到如此。

她现在没有权力了，一点都没有了——而他有。

他的权力比她多，比她切实，远胜从前。

多美好的力量，令人如此着迷。

是的，他就是喜欢这种挥霍权力的感觉。

“你怎么想？”见凯瑟琳久久不回话，也不抬头，只捧着那封信呆坐，奥卡姆催促起来，“别僵硬得像个雕像，快点做出决定吧。”

“我帮你。”

“……”

奥卡姆的表情似乎古怪了几分。

“什么？”

“我说我帮你。”凯瑟琳平淡地重复。

她抬头看着俯视自己的奥卡姆，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隐忍。

“只要我的一次出面，人们就将暂时安抚下来，你说的，这是最不见血的稳妥做法。”凯瑟琳说，“只有一个请求。”

奥卡姆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人，好像下一秒她就会拿剑刺向自己。

“什么请求？”他问。

“放过我的女儿，洛维艾丽娅·路易·林德贝里。”

提到仅剩的血亲，凯瑟琳的语气似乎脆弱起来，她盯着奥卡姆，请求道：“你答应放过她，然后我就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