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噼里啪啦砸车窗上。
祁钰一路行来,裤腿淋湿了半截,他解锁车辆,快速拉开车门坐进去。
湿透了雨伞丢在副驾脚边。
他坐在驾驶位上,既没有开灯,也没有点火开车。
挡风玻璃上,雨帘倾泻。
车内安安静静,连呼吸声都没有多一点。
接近凌晨,他停车的这条小道上已经没有太多光亮,暴雨更是模糊了路口的路灯。
直到一辆车从后方驶出,前灯从两旁车厢内一掠而过。
后视镜里隐约照出祁钰的脸。
他双眼失神地望着前方,眼眶微微泛着红。
十二岁那年,父母意外离世,之后他被林家收养。
那是祁钰第一次见到林宴修,比他大三岁,一见面就好奇地睁着眼睛将他看来看去,张口便询问林父:“你确定这是你给我找的新弟弟,不是妹妹?”
然后被林父追着满屋子揍。
家庭突遭变故,即使林父林母都对祁钰很好,但寄人篱下,他性格相比小时候沉默了很多。
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从至亲离世的阴霾里走出来,其中不乏有来自林宴修的帮助。
毕竟是同龄人,好相处。
林宴修也对这个多出来的弟弟倍感好奇,总是想着办法地逗他开心,带他出去玩,让他多笑笑别天天闷在家里跟个小老头似的。
他像一束光照进祁钰昏暗的世界里。
喜欢上这样的林宴修,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喜欢一个人又是藏不住的。
特别是那时候他还没有学会如何隐藏情绪。
十八岁生日那天林宴修给祁钰办了个生日会,祁钰被他那些朋友灌多了酒,在林宴修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朋友起哄下,对林宴修表白了。
结果当然不尽人意,当祁钰捅破那层窗户纸,当祁钰问林宴修换了那么多男朋友,自己可不可以当的时候,林宴修神色平静地说他喝醉了。
是啊,我喝醉了。
那是祁钰当晚最后一句话。
之后祁钰便尽量将一切对林宴修的喜欢都藏了起来。
他顺着林宴修的话,装作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两人相处较之前也没有任何改变。
林宴修依旧对他照顾有加,谁想逗他两句,都会被他骂一顿,说别带坏我弟。
祁钰看着林宴修身边人换了又换,才发觉,做弟弟或许才是最完美的结果。
林宴修可以有很多个情人,却只有一个弟弟。
这些年,他永远会在林宴修招手时,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身边。
祁钰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他也从未肖想过他和林宴修之间的可能性。
林宴修不属于他。
他一直都知道。
直到某天他又和林宴修回林家吃饭。
离开时两人走在小区楼下,林宴修在他要上车前叫住了他。
他说:“你还想不想和我试试?”
祁钰记得那天是大雪,很冷,冰天雪地里光是呼吸都是一阵白气。
林宴修说这句话时站在车尾,刚点了根烟,夹着烟的手指因为暴露在外被冻地发红。
林宴修的话,让祁钰倍感意外。
他以为他们永远没有可能。
即使当时林宴修空窗期两个月,即使后来池春指着鼻子骂他这跟备胎有什么区别,祁钰还是义无反顾地应了好。
他说:“想。”
他喜欢林宴修,渴望林宴修身上家的感觉。
喜欢的人向他伸出手,他怎么会拒绝。
刚在一起的两个月,给祁钰留下来许多美好的回忆。
原来和喜欢的人谈恋爱,是这种感觉。
祁钰太喜欢了。
但林宴修对他的新鲜感也差不多只持续了这么久。
慢慢的,他回消息的速度越来越慢,主动联系祁钰的次数越来越少。
虽然见面时,依旧温柔体贴,但他坐在祁钰对面玩手机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多时候他们坐在一起,他不是全程说不到两句,就是起个头就因为朋友召唤匆匆离开。
祁钰知道他和林宴修快走到头了。
但他贪恋林宴修带给他的这段短暂恋爱,舍不得放手。
他在等林宴修像甩掉那些前任一样,对他提出分手。
但他等来的是林宴修的求婚。
理智告诉他,他不是让林宴修浪子回头的那个人。
但祁钰太想有个家了,如果没有这段经历,他或许会更理性一些。
从订婚戒指套入指根到现在,祁钰无数次地想过林宴修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直到今天,才终于有了答案。
-看他可怜。
-随便玩玩。
挺可笑的,不是吗?
……
扶手箱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来,来电铃声慢了半拍响起。
祁钰恍然回神,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林妈妈几个字。
是林宴修的母亲。
他按下心里疲惫,接通电话:“林阿姨,这么晚还没睡吗?”
林母说:“刚才起来喝水,你送我的那个玉佛挂坠的绳子不知道怎么断了,摔在地上碎了,我担心你出什么事。”
林母信佛,对这些事尤为介意,玉佛碎了之后一阵心慌,连忙给祁钰打来电话。
“可能是绳结松了,我一切都好,没什么事。”祁钰安抚道。
林母听他那边雨声很大:“你不在家吗?”
祁钰:“我给客人送花,准备回去了。”
“这么大晚上还送什么花,外面雨那么大,你开车回去万一遇到意外怎么办?”林母一听就着急,“不行,你让宴修去接你,或者把地址发给我,我给他打电话。”
听到林宴修的名字,祁钰沉默了一瞬,很多话堵在他嘴边,最后只变成一句:“不用了,他这段时间工作忙。”
“忙怎么了?忙就不管你了?”林母说,“小钰,你别老一天惯着他,他不管是作为哥哥还是你的未婚夫,接你回家都是分内的事。”
“真不用……”祁钰现在并不想看到林宴修,更何况他现在也没办法来接自己,但是因为有玉佛的警示,林母格外执拗,祁钰需要个正当理由才能应付过去。
余光扫到副驾脚下的雨伞,祁钰心一横,第一次对林母撒了谎:“我和苏先生在一起。”
林母顿了顿:“阿礼?”
有了开头,后面的谎话说起来就没有什么难度:“我没带伞,送花出来下了大雨,幸好遇到苏先生送我,林阿姨你要是实在担心,我就拜托他送我回去?”
祁钰看着斜靠在坐垫边的雨伞,仿佛苏礼真的坐在他身旁一样。
他轻声道:“或者……你要不要和他说两句。”
回应祁钰的,是几秒短暂的空白。
苏礼是林宴修同母异父的哥哥,祁钰不知各种缘由,只知道苏礼和林母的母子关系僵硬。
特别是林妈妈,每次对上苏礼的事就总是要小心万分,特别谨慎,言语动作中都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和看眼色。
祁钰在赌,赌林妈妈怕惹苏礼不喜,不会真的让他接电话。
但他鲜少撒谎,林母沉默的这几秒,脑子里已经在预演如果她让苏礼接电话,自己又应该如何应对。
万幸的是,他不知道会不会露馅儿的百八十种临时方案,皆没派上用场。
林母说:“还是不用了……阿礼送你我还是放心的,等你到家给我报个平安,让阿礼雨夜里开车小心点。”
祁钰:“好。”
车厢内很快再次安静下来。
“抱歉,苏先生。”祁钰对着雨伞道歉。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
他坐了这么久,回神后才觉得车里湿热又闷。
祁钰打开空调,转着方向盘,从街边的停车位驶了出去。
导航定位不是他家,而是那套他耗费了许多精力的新房。
屋里的装修陈设,全部都是他自己一点一点装起来的。
贴的什么砖,刷的什么漆,楼上楼下的家具,小到餐边柜的一粒螺丝,他都一清二楚。
祁钰没有多看这些家具一眼,直奔卧室,将自己的东西一一清走。
订婚之后他们搬到了这里,但林宴修其实并没有在这里住过几晚。
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的感觉也并不好,所以没多久祁钰也搬了出去。
这个家里虽然没有什么生活痕迹,但他依旧花费了一些时间收拾。
祁钰撑伞几步走出小院。
垃圾桶在路口,从他所在的这栋小楼走过去,大概要两分钟。
别墅区在深夜空旷又安静,头顶的路灯被雨帘笼罩。
雨水打在伞面如同接二连三的小炮仗。
光束劈开雨夜,从路口转过来,成柱从伞尖落下的雨掉进车前灯开辟出的那一方小天地里。
也在小道上拉出一道属于祁钰的长长阴影。
祁钰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将路给来车让了出来。
那车却没有往前,而是停在了祁钰身侧。
祁钰侧目,隔着雨帘和降下的车窗看到男人线条利落的侧脸。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汇,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苏礼的表情。
但他的声音听着比前两次相遇时,要更惬意一些。
“小祁先生,”苏礼说,“还真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