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落黄昏后 第149章 逃避

今天的双湖实验区非常热闹，连带着周围的商铺都挤满了人。大家虽然没有拿到试点资格，但还是有大部分好事者挤在栅栏外，等待着第一批新人类诞生。

这注定是人类历史上的重要时刻。从此，人们将像无数末日小说一样拥有异能，从而获得与黄昏对抗的能力。

凌焓声今天直接围了条围巾挡住下半张脸。他从来都不太适应皇城的诡异气候，这种夏天下雪，冬天也下雪的地方究竟是谁在喜欢？

但他也扎扎实实在皇城生活了那么多年，只能说，自己的生命力的确顽强。

他挤在一个街角静静等着，直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请问......”

宫溯宁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卡了壳。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突然开始怀疑自己。

“什么事？”凌焓声低沉着声音问道。

“哦......抱歉，我想问问这里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有通知吗？”

凌焓声想了想：“大概下午五点吧，还有半个小时。”

“谢谢！”宫溯宁再次端详着对方的眼睛，那人却默默转头看向栅栏里，没有再理会他的意思。

一定是认错了，宫溯宁想，他的阿焓正在里面监督实验，怎么可能会以这种打扮出现在这里。于是他也靠在旁边，注视着来来往往兴奋的人群。

“请问你也是来等人的吗？”

凌焓声点了点头，干脆闭上眼睛，任由那股熟悉的气息在自己身旁晃了晃去。口袋里的光团动了动，仿佛在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他有时很难判断自己的运气。他可以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来历，无论别人信不信，因为这就像是一个荒谬的玩笑，带着真真假假，最终被人一笑而过。他也可以泰然自若地面对任何人，无论是以大祭司的身份，还是以来自未来的自己。

但他唯独害怕面对宫溯宁。

这个时代的宫溯宁真的只是一只思维跳脱的小鸟，他没有经历过后世的痛苦折磨，也没有失去过任何东西。他身边的一切就是个童话，被所有爱他的人编织，将他牢牢保护在内。

而站在这里的凌焓声却不一样。他企图洞察世界却惨遭反噬，历经无数次死亡与新生，在探索命运的道路上走的太远。他深知自己已经满身泥泞，而心思单纯的鸟却自顾自贴上来，浑身散发着令人垂涎的气息。

这可真是......考验定力。

凌焓声开始在脑内盘算着之后的时间线。在他的记忆中，的确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存在。他必须抓住这点痕迹，从中推出接下来自己的动向。

“祭司......大人......”

凌焓声猛地睁开眼。

“祭司大人......我在你脑子里，他听不见。”那个声音虚弱地说，“我能感受到，‘我’来了。”

凌焓声紧紧闭着嘴，在脑子里试图跟他对话：“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还好，一切都能对得上。”阮不寻说，“不过可能还得再等一会儿......现在是到哪个阶段了？我似乎......睡了很久......”

“现在在试点，还有十多分钟就要公布噩耗了。”

“唔......那我真的睡了很久。”

凌焓声长舒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两人突然沉默。半晌，阮不寻突然说：“祭司大人......容我解释一下，之前的事......都是我自愿的。”

凌焓声愈发沉默。

“我知道您在完善循环。在救您这件事上，我的牺牲是绝对必要的，您不要自责。”阮不寻弱弱地说，“当时您的情况很危急，颈骨完全断裂，身体内脏也或多或少有损伤......还有过量的药剂让您的身体几乎停止运作。我只能消耗自己灵魂的力量来救您。”

凌焓声也明白这一点。阮不寻的到来意味着一切都已注定，但他还是感到一阵难受。

“在我睡过去之前，我已经彻底想通了。”阮不寻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重新睡过去，“麻烦您在新人类计划完全开放后......找到这个时代的我......”

“我会的。”凌焓声低声说，“你放心。”

“谢谢祭司大人......能为这个世界做出一点贡献......是我的荣幸......”

阮不寻又沉沉睡去。凌焓声刚想调整情绪，就听见一旁的宫溯宁好奇地询问：“你在跟谁讲话？”

“什么？”

“刚刚你在叫人放心。”宫溯宁指出，“还有，你的声音......”

“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可以成功！新人类计划就是骗局！”

凌焓声第一次无比庆幸这人群的骚动。他在混乱开始时便毫不犹豫地走向一旁的街道，在那里，有一辆车在等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吸引，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普通人的离去。

“知足了？”南焕坐在前排，看着前方拥堵的人和车，敲了敲方向盘，“你说的幸运儿原来是这个。这概率......”

“今天是第一次大批量实验，在此之前，我和硺黎已经预见到了这个结果。”凌焓声看向窗外，有守备军在外面维持秩序，但他只是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那大祭司还这么积极？”

“样本太少，既然有人自愿参与实验，那为何不顺水推舟？”凌焓声冷静地说，“实际概率比刚刚那人喊的更低，不过这都不是公开数据，也无需在意。”

“那接下来......？”

“有一个新人类也是新人类。现在的矛盾还不明显，到后面，非异能者的生活将越来越艰难。”

南焕从后视镜看向后座的人，与那双刚刚差点被认出来的眼睛对视。恍惚间，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本质上与大祭司是同一个人。

“那之后会怎样？”

“不怎么样，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凌焓声勾了勾嘴角，但并没有任何笑意，“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南焕想了想：“出台相关政策？”

“如果靠上位者的胡思乱想就能解决人类从基因里带来的差异，那人人平等早就不再是空谈。即使是在后世，这个问题依旧没能得到妥善解决。”

凌焓声垂下眼，喃喃道：“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逃避？”

“我要想办法让所有人都拥有异能。而后，我就饮鸩止渴，把世界推向了另一个深渊。”

*

这是面向全人类的巨大打击。

在凌焓声曾短暂待过的世界，基因技术被严令禁止，就是因为在所谓基因面前，人人平等显得非常可笑。

而当年的自己无疑是从另一个方面打开了这个盲盒。然而世界并不和平，他们需要异能。来自普通人的呐喊被淹没在人群中，从此，异能者变成了高人一等的存在。

凌焓声拢了拢外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南焕被叫回了家中，硺黎还在申报成立专门的黄昏勘察队，卫晟在打工。这个世界上少有的能聊天的人都在忙忙碌碌，而最该忙碌的他却最悠闲。

在认清循环的本质后，他已经无所谓自己的行为了。一切都已经注定，他久违地感到轻松。他已经想好，在大规模试点开启后，把阮不寻送回属于他的家，自己就去雁罗找寻他真正想知道的东西。

他的知识储备已经空缺了几百年，之前在永夜国度的经历给了他一点新的想法。

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究竟是否存在？不死鸟的出现是否与命运之树有关？还有......

他为什么是以实体形态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能接触到命运之树？神骨又意味着什么？

他停下脚步，发现自己无意中走到了正在修建的神谕阁大楼外。

并不高大的建筑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站在那里许久，久到怀中的灵魂团子又开始蠕动，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存在。

凌焓声朝四周望去。按照时间，第二次大规模试点就要来临。他依稀记得阮不寻曾告诉自己的些许过往。

“我是想来皇城碰碰运气，但运气不太好，没能被选上。”

这么说来，阮不寻此时会不会已经身处皇城？

天上下起了小雪，他赶在雪下大前回到了温暖的糕点铺。新出炉糕点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中，异常温馨。

“你最近经常跑出去，是想要去当新人类吗？”婆婆戴着手套，从锅炉里端出一盘新烤的酥绒糕，“快来多吃点，你之前说你爱吃这个。”

凌焓声抖了抖帽子上的雪，应了一声：“有点别的事......谢谢婆婆！”

“哎呦，你跟我客气什么。”婆婆搬过椅子坐下，慈祥地望着凌焓声狼吞虎咽，“我有点想招个徒弟继承我的技术。我老了，也经不起折腾，正好你喜欢吃我做的糕点，不想学一学这门技术，以后烤给喜欢的姑娘吃？”

面对婆婆热切的眼神，凌焓声只能尴尬地笑笑：“婆婆，我其实......其实可能在这皇城待不长。不过您徒弟的事，我一定在走之前帮您找好，保证是个踏实人。”

“唉，确实，年轻人就该到处闯荡。”婆婆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家那两位也是，不着家，从小就喜欢跟着大人往外跑。”

“我和付哥都会经常回来看您的。我还想多吃点您做的酥绒糕呢。”

“好啊，以后你回皇城，继续来我这儿住，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诶，那你最近在外头，有看上的姑娘吗？”

凌焓声犹豫一下，摇摇头：“没。”

“那......有看上的帅哥吗？”

凌焓声震惊：“婆婆！”

“你婆婆我可是个很开明的人。阿声啊，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未来有一个陪着你的人，无论是什么性别。”婆婆话音一转，“话说回来，我总觉得阿声你不像是会喜欢女孩子的人，你能不能解了婆婆的好奇心......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呀？”

凌焓声无声地张嘴，又闭上，乖乖咬了一口酥绒糕。

“唔......其实，我的确有一个很爱我的人，他会在未来一直陪着我。”

“这我就放心啦！”婆婆笑起来，“怎么不带回来见见？他不在皇城吗？”

“是......他现在不在这里，我跟他异地。”凌焓声眨眨眼，“我过几天就会去他的故乡，看看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