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楼[水仙] 第4章 惊·四

倘若再给付子沐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在那场葬礼上，关掉突然侵入收音机的犯罪宣言——

他会好好听完。

这栋古朴的大楼像某种只存在于历史影像中的古建筑，上翘檐角上立着各异的石兽，外墙上，刻着的符文在不断变幻，仿佛像水一样在流动。

石兽的眼睛和这些看不懂的符文亮着幽蓝的光，成了这儿唯一的光源。

简单检查完自己，确认身上的衣物和东西都完好无损后，付子沐决然地转身走入雾中。然而，雾里什么都没有，在他即将迷失方向、进退两难时，幽冥般的高楼遥遥出现。

付子沐：“……”

这是什么地方，这还是人类世界吗？

他又不死心地绕着大楼转了一圈，连大门两侧叼着发光小蓝球的石兽的屁股都没放过，但始终一无所获。

面前的选择似乎只剩下了一个——

他看向大楼将近十几米高的厚重大门，门上刻着浮雕，但因为周围太黑，看不真切。

付子沐拉直了嘴角，终于，他试探地推开了大门。

一道温柔悦耳的女声忽然响起：【欢迎攀登者666号进入《登楼》，祝您游戏愉快。】

哦，原来是游戏啊，看起来还是全息的……等等，全息游戏？他怎么跑到全息游戏里来了？

付子沐推门的手僵住，好像有哪里不对，他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女声播报的内容——

登、登楼……？攀登者666号？谁？他吗？

付子沐双目一呆，露出比迎面撞上盗火者还要茫然的呆滞。

《登楼》是什么呢？如果你是资深全息游戏玩家，那你一定知道，但如果你不是，你也一定有所耳闻。

《登楼》是一款全息开放世界闯关模拟游戏，是新世纪第一款真正意义上的全息游戏，带来了科幻小说所描绘的终极游戏体验，具有划时代意义，它带领着人类……中间忘了，后面也忘了。

总之，它是一款游戏。

付子沐不玩全息游戏（主要是因为没钱），而这款游戏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产物了，按照现在娱乐更新换代的频率，它可以称得上一句“老古董”。

但他却对这个游戏的印象极深。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刚到下城区的新人，在网络上到处看招聘广告投递简历的时候，看到了它被下架的新闻。

自上线起，《登楼》便以极快的速度爆火，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记录，但仅仅半年，它就遭到了政府的彻底封杀。原因是，玩它的人都疯了。

付子沐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条新闻的描述，足足有三千八……三千三百……总之，很多的人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此后，但凡有人在网上提起这两个字，就会被直接封禁。

付子沐迈出的脚僵在了原地，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紧急撤回一个自己，飞速倒退，在大门关上前扒住门板，阻止——

门关上了。

刚刚退到门口的付子沐：“……”

伸出的手显得被黑色的大门衬托得苍白且无力，别说扒住门板，严丝闭合的大门他连缝在哪儿都摸不出来。

据说，人在无语至极时会想笑，就比如付子沐现在。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只是被炸弹掀飞，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再睁眼就跑到了十年前封禁的游戏里。

还是那句话，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在葬礼上，关掉被入侵的收音机的。

付子沐在原地许久，带着沉重的脚步踩着厚厚的深红色地毯往里走。经过几根巨大的圆柱后，他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大楼内远比从外面看大得多，琳琅满目的各色珠宝铺陈了所有肉眼可及的地方，地面、墙壁、圆柱……光线在平整的琉璃面之间起舞、跳跃，变幻出富丽的色彩，每经由一块宝石便明亮上一分，直至最后，仿佛每一处都在发光。

是财富的光芒。

付子沐被闪得眼前一花，愣愣地左右转头，将摆放着的艺术雕塑收入眼底，误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宫殿博物馆。

这……就是玩疯几千人的游戏？

他不得不感叹作为划时代的第一款全息游戏，它的技术含量确实无可争议，这真实的光影、材质和触感。他摸了摸自己的手，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和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如果系统不主动跳出来说是游戏世界，他都不一定能发现。

很快，付子沐注意到左边的墙面上凿开了个口，位置非常显眼，只要进来就能看到，似乎是通往上方的楼梯。

登楼、登楼……付子沐心里默念，难道这个游戏就是让他们这些“攀登者”爬楼梯往上走吗？

他仰起头，视线一路向上，越来越小，直到汇聚成一个浓黑的圆点。大殿没有天顶，不知道究竟有多高，他站在下面，显得格外渺小。

这时，一道人影从一座巨大的石刻盘花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身型有些瘦弱，穿着朴素的黑白色正装，带着清冷的书卷气。

随着他的走近，付子沐渐渐看清了他的模样，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面容清秀，并不起眼，但却有双犹如宝石般的绿色眼睛，格外瞩目。他来到付子沐面前，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付子沐：“嗯？”

青年顿了顿，抬起手，将刚才摘下没来得及戴上的黑色镜框架上鼻梁，挡住了双眼。

付子沐：“褚梁？！”

褚梁无语片刻：“……你到底是靠什么认人的？”

“原来你的眼睛是绿色的，我还以为和你的头发一样是黑的呢，就像我这样。”

褚梁推了推镜框，没有接话，“我是攀登者667号，你呢？”

“666。”

褚梁反应了一会儿，“哦。”

“……我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然后就听到了游戏系统的声音。”他顿了顿，“你还记得自己昏过去前有发生什么异样吗？”

“没有。”付子沐摇头，“顺着楼梯飞下去撞上墙就没意识了。”

“好吧，我和你一样。”褚梁叹了口气。

两人彼此较换信息，都毫无发现。褚梁的脸色有些苍白，“我上一次听到这个游戏，还是我高中的时候。”

当时《登楼》在社会上很受追捧，他们班级也几乎人人都在玩。每天都能听到有人讨论，再加上作为第一个全息游戏，老师也特意拿来作为教学案例。只是变故发生得十分迅速。

最初有多受追捧，半年后，人们对它就有多避之不及。

“按理来说，被政府封禁后，它的服务端接口应该已经被全部清理了才对。”褚梁凝重地思索，“我们不是通过常规方式进来的，也没法用常规的方式离开游戏。”

系统页面上的“登出”按钮不出意外是灰色的。

付子沐说：“估计是那个疯子搞的吧。”

回忆起视频里癫狂的大笑和猝不及防的相遇，付子沐略带嫌弃地皱起眉。

“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他作案会把人带到游戏……”褚梁说着，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停住，似乎发现了什么，陷入沉思。

付子沐知道褚梁有看新闻的习惯，有时甚至能见到对方一天中花大量的时间去浏览五花八门的信息。

突然，褚梁抬起头，“自由之城从去年起就发生了好几起失踪案。”

当时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他没有放在心上，也从来没想过把失踪和“盗火案”联系在一起，但现在重新一回想，他才惊觉——“失踪开始的时间和盗火者第一次作案的时间很接近。”

褚梁顿时冒出冷汗来，脸色愈发苍白。

“是了，登楼……如果那些失踪的人也和我们一样进了这里，就说得通了。”

只可惜这个发现对他们当下的处境没有半点帮助。

“我们现在对外的情况可能就是‘不幸在盗火案里失踪的路人’。”褚梁分析完，问付子沐，“假设只有通关才能离开游戏，你打算上楼，还是在这里等政府来救？”

付子沐陷入沉思，忽然问：“你说，自由军团会因为我是嫌疑犯，追进来把我抓回去看守吗？”

他还没忘在盗火案发生前，他正处于被看管中途放风的状态。

“……”褚梁客观地开口，“可能性，不大。”

顿了顿，他继续说：“但如果他们查到这个游戏再次出现，不会放任不管。”

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两人沉默片刻，一致看向楼梯口，付子沐开口：“你以前玩过吗？”

褚梁一怔，摇了摇头，“没有，我只听其他人聊过。”

“游戏里面是什么？”

“谁会记得十年前的同学聊了什么啊。”

褚梁让付子沐不要抱太大期望，皱着眉仔细回忆，“我只记得他们当时下课、放学的时候会聊一些游戏攻略，但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而大部分时候，他听到最多的是他们感慨全息游戏的体验有多么多么的逼真。

褚梁梳理出仅存的一点记忆：“游戏好像有七个全卡，大概是七层，据说地图和现实世界很像，很逼真。我记得他们很推崇楼层高的人，估计当时通关到高层的人很少，至于后来……”

《登楼》被封禁的原因政府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解释，只大概说内容不和谐、破坏社会稳定之类的。

付子沐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当时……有人被关进去了吗？”

褚梁沉默地点头，“我的班里没有，但另一个班有人被带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听说过。”

他回答完，两人又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付子沐语气幽幽地开口：“我觉得政府救不了我们，可我也不想变成疯子。”

“嗯。”

褚梁刚应完，一抬头，忽然发现付子沐不知何时坐在了一块巨大的琉璃台上，剔透的台面反射出他的瘦削的倒影。

“哇，摸起来冰冰的。”他感叹道。

褚梁：“……？”

他半是不解，半是茫然地看着付子沐在大厅里探索起来，摸摸这座雕像头上的王冠，又戳戳那边的瓷器花瓶，身影渐渐从视野里消失。远远地传来一声惊叹：“哇！竟然还有喷泉……这水能喝吗？”

“……等等，你要去哪？”大厅的面积不知道有多大，为了防止走散，褚梁只好抬起脚跟了过去。

*

褚梁被付子沐说服了。

付子沐说：“首先，如果他们把我们的身体放进营养舱，我们就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不需要急着出去。其次，这里是新手大厅。在所有的游戏里，新手村都是最安全的。只要我们不上去，就不用担心精神失常。”

最后，他细数起待在大厅的好处：“在这里，我们不用担心店里的生意，不会遇到烦人的客户和砸店的混混，不用交房租、水电、物业费，不用考虑伙食……而且，我牢都不用做了呢！”

“……”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但褚梁被渐渐说动。

夜晚，他们一起躺在白色的软玉床上，相安无事地入眠。闭眼前，褚梁最后看到付子沐正拿着自己的智能手环玩单机小游戏——在惊奇地发现可以在游戏里打游戏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褚梁一夜无梦，只有付子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

前脚刚对褚梁说“新手村是最安全”的付子沐茫然地睁眼，他睡到一半醒来，忽然发现发现自己正在走路。

“……？”

付子沐懵了一瞬，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低头确认，是他的脚，他的脚正在动；他抬头确认，是这个游戏大厅，他正在靠近楼梯。

难道他在梦游？

付子沐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

因为他已经彻底清醒了，但他的身体……还在动。

付子沐：“……”

冷汗，流了下来。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中梦。

什么情况？鬼附体？不小心卡到游戏BUG了？全息游戏还有这种BUG？

他试图转头喊醒褚梁，向对方求助，却很快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控制身体，甚至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通往未知的楼梯离自己越来越近。

大厅没有白天的富丽堂皇，剔透的珠宝静默着，里面仿佛流淌着清澈的月光。一切都静悄悄地，只有他的脚步声，缓慢而沉稳。

直到他抬脚迈上了第一层台阶。

长长的阶梯一级接一级向高处延伸，一个拐角后消失在视野里。

一抬头，付子沐的目光撞入了墙上挂着的一面镜子里，里面映出自己的脸。

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乌黑的双眼压抑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如同疯狂的漩涡凝视着他。他眼角微微下弯，笑得缱绻。

“来陪我玩嘛。”

付子沐：“……”

他觉得，自己恐怕已经疯了。

付三金出现！[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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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惊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