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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临塔下 第14章 谶言

作者:群鸟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2-17 20:22:03 来源:文学城

季有兰站在山羊坡上看着家里的三头山羊咀嚼青草,好像也咀嚼了自己的前半生,区别在于青草对于山羊是多汁可口的一餐,她的前半生却像干木柴一样索然无味,还面临着遭人焚烧的结局。她看着最老的那只山羊翘起尾巴拉出羊屎蛋,忽然就很想用树枝抽打他干瘪的屁股,但她忍住了对无辜动物发泄怒气的冲动,转而捡起脚边的石头奋力往远处丢。季有兰希望这石头能滚得远些,越远越好,把她过去三十六年的人生全都碾碎推远。

“我来得晚了。”

老季裹着一身油乎乎的旧棉袄站在低处望着季有兰,他的脸上挂满憔悴与不安,他为自己刚才躲在干草垛后面的行为道歉:“我不是真的要躲着你。”

“你是害怕,你是胆小。”季有兰站在坡上对老季的行为做出了定义。

低处的男人并不反驳,在他的亲生母亲鼓胀着胸腔死去的那天他就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懦弱。老季站在突出地表的一块石头表面,再次体会到了与当年相似的无力感。

当老季裹着旧棉袄走在前往季有兰家的路上时,季有兰从床头柜空空荡荡的底层发现了存折不翼而飞,而钥匙就攥在李池的手上,于是她质问丈夫:“存折呢?”

李池正在衣柜前整理自己的衣领,“我拿去用用。”

“你用来做什么了?”

“我派用场。”

“那是给小潭存着交学费的钱!”季有兰将怀里抱着的衣服不痛不痒地砸向李池,男人却像被戳中致命处一样嚎叫起来,“你的钱有什么用!我拿去的才有用!她的学费只花出去,不见收回来,我的钱孝敬给高天神明,能保我们过好日子!”

“你拿给万婆子了?”

李池朝她瞥了瞥嘴,“这都是必要的。”

季有兰也想像李池那样嚎叫出声,但她心里知道那样徒劳无功,也不会对既定的结果产生任何影响,她只是咒骂道:“你疯了。”

“我是疯子,你就是疯子的女人,以后我们一家四个全是大小疯子!”

“哪儿来四个?肚子里没有呢。”季有兰平淡地说出了让李池无比震惊的事实,他顷刻就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样瞪圆了眼睛,抓着季有兰的胳膊吼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怀,弄错了!”

“可是你想吐!”

季有兰抄起手边的竹篾往李池的脸上扇,黄豆洒了一地,“我吃多了!弄错了!没怀上!”

“你耍我!”李池朝季有兰的右脸甩下的一巴掌让季有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的门牙就是这时候在桌腿上嗑掉了一块,掉在她的手背上。

这声动静也吓到了正走到门口的老季,屋子里传来的争吵声止住了他的脚步,他躲在几步远的干草垛后面,将自己的身体像一颗黄豆一样完全藏进了阴影里。

李池仍在里头发疯,他围着饭桌转来转去,“好!你耍我!你能耍我了!”然而他最终没有在极简的家里发现称手的物件,最终抓起了一个白瓷碗在季有兰的脚边砸碎来宣泄自己的愤怒。他冲出家门的时候喉咙里发出狺狺吠声,宛如一只哮喘发作的老狗,却仍然要冲着屋里的女人喊道:“把羊拉出去吃草!”

老季在三头山羊发出的咩咩声中短暂地成为了懦夫,他沿着另一条路与李池互相岔开,回到东天师庙里的时候他的头上还插着几根干草,立在他稀薄的头发里直指天空。他怀里揣着的两瓶牛奶已经被体温捂热,老季这一趟本只是寻常的探望,就像他过去一直在做的一样,他无意听到的东西让他不得不思考更多。

可是他老季算得上是整个明月庄里最穷的穷光蛋,除了庙里的几只老母鸡以外他就只剩下自己,他的生活费都是庄子里的好心人施舍来的。他将两瓶牛奶放在门边,自己背着手在庙里转圈,他耳鸣的毛病又开始发作,满世界都是嘈杂的声响。

而在这些声响当中老季却真切地听见了金属的咔哒声,他循着声音找过去,最终在吉祥天师神像面前的功德箱处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挂在箱子上的锁正赫然开着。老季确信钥匙就在自己的口袋里,而他今天从没碰过这把锁,难不成还是老鼠叼走了钥匙来开了锁不成?

可是在箱子被打开的事实面前,老季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个想法,起先他为这个想法感到大不敬,身子一软就跪倒在蒲团上仰望着那尊慈眉善目的神像。他想要祈求,竟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他的两片嘴唇和身体一起颤抖着,老季在这样的境地中完全理解了季有兰此前在蒲团上的沉默——那必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念头。

老季把心一横,对着吉祥天师像重重地一磕头,就将自己危险的念头付诸行动。

功德箱里亮闪闪的硬币稀里哗啦地掉到地上,老季拨开它们,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都伏在钱堆里摸索面额更大的纸币。老季做得心惊胆战,他对所有的突发情况都束手无策,但那段时间居然顺利地没有遇到一个前来参拜的人。

这位可耻的淘金者在充满铜臭味的沙粒中觅得了足够的金子,将他们整齐摞成一沓用一块油布包好,老季感到自己的心脏振幅已经完全超过了正常的频率,几乎就要跳出胸腔飞上天空,他的额头满是汗珠,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喘着粗气,世界天旋地转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自己。

回过头去那功德箱上的小锁已经完全的扣上了。

老季用他的旧棉袄藏好了自己罪恶,在山羊坡的脚下找到了释放它的机会。

面对季有兰的质疑,老季将身上的旧棉袄裹得更紧了,他像仰望庙里神像一样仰望着季有兰并向她的方向慢慢靠近,他在季有兰的身边掏出那个小小的油布包裹,“拿着,拿着。”

“我拿了钱,我算什么?”季有兰问道。

老季并不能听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季有兰不想再要这样的给予,她在老季的行为中怀疑自己的价值。

“他就是用一包钱从我爹那里买走了我。”季有兰说道,“我不要。”

老季还是笨拙地伸着手,“我给小潭。”

其中一只山羊叫了一声,季有兰雕塑般站着,她放开了手里牵着羊的草绳,放弃了三头山羊主人的身份,她看着那三只获得自由的山羊咩咩叫着,沿着山羊坡的草地散开各自走远,“我要是这羊就好了。”

“还是得做人。”

“老季,我听他们说东边的人家会坐船出海,你看过海吗?”季有兰问。

“我没有。”老季垂着手,将自己站成一株枯树,“他们说海上风浪很大。”

“风大可以扬帆,浪大咱们就坐船。”

老季再次抱以沉默,这回他听懂了,但他不敢。季有兰没有追问,她已经了解了老季的全部胆量,轻轻地撂下一句“你们明月庄的男人都一个样。”就与老季头也不回地擦身而过,也决心与明月庄的生活告别。

季有兰这样的女人要做出出走的决定,几乎就是要她颠覆以往的世界观,她的勇气来源于李小潭的支持。这时候季有兰还很体面地想给自己的前半生画上一个和平的句点,她去村口的承包户那里挑了一条鲜活的鲫鱼,在院里的井台上刮鳞破肚,手往鱼肚子里掏了两下就把苦胆鱼鳔全都掏了干净,季有兰是明月庄里处理动物食材手脚最利落的人,这源自她信佛又唠叨的母亲,她虽然不会在任何一道肉菜上落下筷子,却十分关心这些动物被处理成食材的过程,始终要求季有兰给予它们最短暂的痛苦。

她用一块老豆腐和鲫鱼一起炖了一锅奶白的汤,李池准时地在饭点摇摇晃晃地回来也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不会错过一顿家里的饭,然而他瞟了一眼锅里咕嘟咕嘟的鱼汤道:“又去买鱼,不如自己钓的。”

季有兰已经不想再对李池做出任何回应,她的心已经在这个下午彻底死了,她挽好了头发洗干净手,在餐桌上对李池宣告:“我们离婚吧。”

男人往嘴里塞进一口鱼肉,含糊不清地回答:“毛病。你白天喂羊了吗?”

“我说我们离婚吧,小潭和我走,你再找别人去。别的我啥也不要。”

鸟雀声落进他们之间的沉默,李小潭捧着碗等待着李池的反应,而被她称为父亲的这个男人指着房间的木门对她说:“你回去!”

“不回去,我又不是傻子!”

“死丫头!”李池扬起手来又要打她,被季有兰一把顶了回去,这个女人现在正焕发着前所未有的活力,“你要是答应了!我今晚收拾东西。”季有兰的声音平静温和而不容置疑。

“你脑子有问题了。”李池说,“你的脑子里也被人种下了恶疮,你受了蛊惑,你中了邪,才会说出这种怪话来!”

“我不是在说怪话,我认真的,咱们离了吧,你找别人去。”

李池把盛汤的瓷碗在桌上狠狠一砸,“你是真的有问题了!他们都说你和老季天天见面,他还给你炖了鸡汤!”

“谁说的?茶室的那些人?”

“你别管是谁!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是我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但是你今天说的话证明你已经被迷住了心窍,我得找人来给你治治病了!”

“我没有病。”季有兰的话像云一样轻飘飘地,李池全然没有抬眼看一下,他拽着季有兰的胳膊就往外拖 ,“你跟我去见万婆子!我要给你驱驱邪!”

“你要这样!我就大叫!让全庄子都听见吧!”季有兰已经不在乎明月庄是否知道她想要离婚的事,她只是清楚自己的丈夫心中他自己的脸面才是第一位的,果然李池触电似的弹开了手,他冲入夜色之后跺脚大吼:“你把我的羊都弄到哪里去了!”

季有兰在李池的身影消失以后就浑身卸了力跌坐在地上,她就像一只温顺的羊羔那样期盼着自己能在太阳升起时离开这个地方。她做不到不告而别,也不敢动手除掉自己的丈夫,这两个选择都会让小潭陷入困境,一辈子都成为明月庄人的谈资。

“小潭。”季有兰喊她的名字,“你要是不乐意……”

“我跟着你,妈妈。”李小潭的眼睛又大又亮,“我跟着你。”

李池很快搬来了他引以为傲的靠山——小白菜乘在万金花的臂弯里展现着微笑,万金花的脸上满是疲惫,这两大一小一踏进门槛就指着季有兰的包裹道:诶呀,诶呀!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合上了老旧的木门,小白菜居高临下地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李池说你要离婚呢?”

“我们早没恩了。”季有兰坐在一堆旧衣裳当中做好了回答一切的准备,“他想要儿子,我生不出来,我们离了,他找别人去吧。”

“你分明是不想和我生!”李池跳脚,“你和老季在一块儿的时间比和我还长呢!你就是个谎话连篇的贱货!你一定是中了邪才把脑子弄出毛病来了!”

“你才是呢!”李小潭还想说什么时就被季有兰按住了嘴。

“你怎么证明她中了邪?”万金花问。她已经对李池这个无能的小人不耐烦到了极点,即便他可以成为自己的狗腿子,万金花也觉得会侮辱了自己的形象。要她来断这家务事又捞不着什么切实的好处,所以糊弄是她现在的行事准则。

然而坐在臂弯的小白菜却有不同的想法,他搂着母亲的脖子发出湿热的呢喃:“一个女人有了婚外情,必定是吃了龙虱。”

“什么是龙虱?”李池问。

“嘿嘿嘿……妈妈,他连龙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应该教教他。”

不知怎的,万金花的喉头泛起一阵恶心。她感到这个孩子正像一个恶魔缠绕在她的肩头。

“龙虱嘛,就是龙虱!”

“你在敷衍,妈妈。”小白菜的长指甲抠着万金花的皮肉,“李池,你知不知道龙虱□□的时候会紧紧抱在一起?所有已婚的女人吃了它,就会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嘿嘿嘿……”

“你们说的龙虱我没见着,专吸人血的虱子我面前倒是站着三个!”李小潭指着李池的鼻子大骂,下一秒就被李池扇了一耳光,她捂着脸盯着李池充血的眼睛,倒像是要把他盯个洞穿。父女的情谊早就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磨灭殆尽,李小潭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羊叫声中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个软弱无能只会窝里横的软骨头,她成了季有兰的另一条舌头和另一个人格,在这天夜里对李池诅咒道:“你不得好死!”

小白菜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李池,她是不是吃了龙虱中了邪,验一验不就知道了吗嘿嘿嘿……”

满头大汗的男人问:“验一验,对啊,验一验。可是怎么验呢?”他缓缓蹲下思考这个问题,旋即又站起来:“我知道了!”

这四个字都尚未说完李池就走上前扼住了季有兰的脖子,并抬起腿甩开李小潭。

季有兰在一股难以挣脱的力量当中感到了呼吸困难,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即将被宰杀的母鸡,徒劳地扑棱着翅膀,而刽子手肥大的五指伸进她的口腔,按压她的舌根,男人的手掌间是烟草和柴油的难闻味道,季有兰感到自己的胃随着手指的按压而抽搐,她忽然庆幸自己今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李池这个行为的结果只得到了落在鞋面上的几口酸水。

“你这个王八蛋!”

这是季有兰生平第一次对李池出手,她的指甲在李池的脸上留下红色的痕迹,标志着二人的分歧已经是无法弥合的沟壑,她也明白了自己与李池之间没有了和平离婚的可能,“李池!我是中邪了!但不是现在!我中了邪才会答应嫁给你呢!我忍了你十几年,我不想再忍了!”

然而李池还在关心龙虱检验的结果,“没有吐出来,那就说明她吃下去太久了早就消化光了!”

季有兰朝他吼道:“你知道我每天去庙里求的是什么吗?以前我不敢说,现在我告诉你李池,我想要你死!你听明白了吗?我想要你死。”

天空炸响了一个雷,李池的眼球突出瞪着季有兰,随后他发出啊啊啊啊怪物般的吼叫闯入了夜晚的倾盆大雨。

等到第二天他再回到明月庄的视野中时,就是一具肿胀尸体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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