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入了冬,好似瞬间便冷了起来,外头到处飘着纷纷扬扬的细雪,湖面积寒,檐上落白。
瑶光殿内烧着暖和的地龙,架着火盆,里头正烧着上好的金丝碳,烘的室内温暖如春。
“你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藏这般严实?”
“诺,你瞧,春分姐姐。”
“呀,哪来的小狸奴?小小一团,可爱的紧,还是尺玉呢?”
“是吧,方才同白露姐姐去望春阁送过冬的物什,见一墙角有个小洞,它正藏在里头抖的厉害。”
“才这样丁点大,这般的天冷,在外如何能活?”
“是呢,唉。”
萧清欢从暖塌上起身,她耳力过人,能听见外头传来的细微的谈话声音,遂问:“外头在说什么?”
外头的人听到殿内声音忙进来,走到外殿先解下了披风,掸干净身上的雪花才进了内殿。
春分笑着走近暖塌:“左不过夏至这丫头又寻了个宝贝,冬日无趣,殿下不若瞧瞧?”
萧清欢点了点头,从暖榻上下来,春分为萧清欢拿过一旁的氅衣披上。
夏至抱着那只小狸奴进殿,双手合着端到萧清欢面前。
萧清欢垂眸看过去。
那只小狸奴浑身雪白,沾着外头带的寒气和雪花,瑟缩着身子蜷成一团,浑身直颤栗,在殿内久呆了会儿才慢慢没那么抖了。
“大抵才一个月呢,想来也是望春阁里的公子们时不时给点吃食,不然这寒冬腊月的天,如何过得来。”春分慨然一声。
萧清欢伸手摸了摸了狸奴的脊背,雪白狸奴怯怯的抬头,露出那一双异瞳。
狸奴族群不喜白色,因而尺玉在族群里地位甚低,既只有一只孤零零在墙洞里,想来是被遗弃了。
“养着罢,解解闷。”萧清欢的话轻飘飘的落下,却决定了这只小狸奴日后富贵的一生。
“殿下可要给它起个名儿?”夏至笑问。
萧清欢望着那只团成一团的狸奴,手中的动作也轻柔起来,语带几分随意:“便叫雪球吧。”
夏至在旁笑容扩大:“殿下取的正正合适呢,可不就是一只雪球。”
春分好笑的拍了拍夏至:“快些带下去清理一下吧,别叫殿下脏了手。”
夏至诶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捧着雪球出去了。
春分复又对萧清欢道:“殿下今日进宫赴宴,穿哪套衣裙?”
萧清欢拢了拢氅衣,打了个哈欠,神色惬意,脑袋拢在宽大的氅衣里,多了几分憨态:“随意吧。”
外头传来夏至惊喜的声音:“呀,霜降,你回来啦?你要不要看看我刚刚捡到的……”
“殿下呢?”
“殿下在里头呢,外头冷,你先在外殿暖和一下,别带了寒气给殿下,你真的不看看……”
“嗯。”
“哼,跟这天似的人,冷冰冰的。”
萧清欢甫一听到外头人喊的名字,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霜降在外殿去了身上的寒意后立马走进殿内,跪在萧清欢身旁,手中捧着一个老颜色的锦盒。
萧清欢的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眼里划过一抹暗色,走近打开了锦盒。
一打开,里头的东西衬的周遭都明亮不少,上头的刺绣虽然偶有抽丝划痕,颜色也不比原先鲜艳,但却仍栩栩如生。
“起来吧,东西好生收起来。”
春分上前从霜降手中接过锦盒,小心的阖上,去寻地方安置,心里十分忐忑,这东西可要收妥当了,万不可掉以轻心。
萧清欢解下身上的氅衣,坐在妆台前,抬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嘴角缓慢的勾起一个弧度。
华灯初上,皇宫内张灯结彩,红亮的灯笼挂满了琉璃瓦下的屋檐,新年的气氛呼之欲出。
殿内金龙盘旋红柱,地面烧着温暖的地龙。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琼筵依次摆开,上头铺着锦绣缎布,置放着玉盘银箸。
弦乐声响起,文武百官陆陆续续的携带着家眷进入殿内,个个精神抖擞,满面春风。
想来也是,皇宫年宴,是何等的功勋侯爵人家,才能有资格赴宴。
萧帝大马金刀的坐在龙椅上,看着下头舞姿婀娜的舞女。
丝竹管弦声悠扬悦耳,膳食在此时不断的呈上来。
龙凤呈祥,龙须海参烩,御品佛跳墙,碧波鱼翅羹,翡翠玉笋,琥珀核桃酪,锦绣龙虾球,金丝凤尾酥,玉髓琼脂糕……各色菜品,让人目不暇接,往日都是见惯了荣华富贵的人家,此刻也不由连连称叹。
宫中规矩森严,众人都不敢逾矩。
见苏广忠站在一旁布菜,萧帝用了第一口,扬手示意,下首的一干人等才提箸用膳,也不敢多食,全个样子便是了。
萧清欢也只随意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筷子,抬眸便与淑妃的目光对上。
萧清欢回以微微轻笑,便接着抬盏喝酒了。
席面撤下去,苏广忠端上了玉烛长调烛台,萧帝亲手点燃,随后将呈上来的屠苏酒倒入金瓯永固杯。
苏广忠将宣纸铺上桌案,萧帝手握万年青笔,书写这个新年的第一笔: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门口的太监都是机灵的,立时吩咐了下去,燃起了炮竹。
爆竹除旧岁,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待到停歇后,萧帝走下金銮高台,率一众人等去了外头。
又是一阵声响,“砰,砰,砰,噼啪”,一声声尖锐的爆响,在耳旁响起。
众人举目望去,烟花一簇簇冲向漆黑的夜空,拖着金色的尾光在空中炸出绚烂的花,颜色斑斓多彩,随后又像纷舞的花瓣一样四散落开。
整个皇宫沉浸在这片绚烂的景象中,空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却如此安定人心。
众人三三两两的告着祝愿,以期来年愿景。
萧清欢抬眸看着夜空中的亮色,瞳孔里带着微醺的醉意,更倒映着五彩斑斓的烟花,衬的眸子也绚烂至极。
楚牧川站在萧清欢身旁,目光落在萧清欢的脸上,久久未错开。
他凝视着萧清欢,垂着眼帘,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在唇边微微绽开:“愿枝枝,从今诸事愿、胜如旧。”
萧清欢侧头望向楚牧川,勾唇一笑,眉目弯弯,眸若星辰,随后才重新看向天际的烟花。
这一刻的对视让楚牧川心觉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二人。世间所有的嘈杂仿佛在这一刻悉数消失,他的耳畔好似全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一颗心跳的厉害,‘砰砰砰’的响彻在他的脑海里
温怀瑾站在不远处神色黯淡,二人的这一幕直直落入他的眼底。许久,他才复又挂上素日温和的笑,望向天空,只是那抹笑,始终带着勉强的涩意。
赏完烟花爆竹,萧帝也觉疲乏,便散了宴席,回了太极宫。
宴上的人这才离了宫,坐上回府的马车,顿时松快不少。
萧清欢和楚牧川并肩准备出宫,身旁的宫婢为二人提着灯笼引路。
路过琼琚湖,便见几人站在湖边。
二人走近,方见是淑妃和萧元羡。
萧清欢屈膝行了一礼:“见过淑妃娘娘,五皇兄。”
楚牧川神色淡漠,拱手行礼:“见过娘娘,王爷。”
淑妃忙将萧清欢扶起,美眸里带着泪意:“枝枝瘦了。”这一年来,她常常念着萧清欢的状况,可见面的时间寥寥无几,只能每每宴会之时,多看上两眼。
萧元羡的目光落在萧清欢脸上,眼里是隐忍的痛色和不明的情绪,他何其恨龙椅上坐着的人,让他如珠似玉般的妹妹年幼便奔赴边疆。
淑妃握着萧清欢的手,看到萧清欢手心上的薄茧,泪意顿时如泉涌,萧清欢手心上的薄茧经夏至他们的养护,已经好了不少,可是落在淑妃眼里,仍是不得了的事。
淑妃生的动人,眼下一落泪,更是楚楚可怜。
萧清欢一时不知所措,求救的目光望向萧元羡。
萧元羡轻咳了一声:“母妃,您不是为枝枝准备了……”
不待萧元羡说完,淑妃忙道:“对对对,枝枝,我每年都为你绣了荷包,像……像先前那样的。”
淑妃接过身旁侍女手中的锦盒,将其递给萧清欢。
淑妃刺绣的手艺甚好,锦盒里的荷包上图案栩栩如生,吉祥喜庆的花样针针细密,拳拳之心几乎跃然其上。
萧清欢笑着接过,好似又看到了幼时讨荷包的自己。
淑妃爱同母后一起,对坐饮茶绣花,自己便爱挂在淑妃腿上,央着要什么什么花样儿的荷包。
萧元羡将手中另一个锦盒递上。
淑妃细细的看着萧清欢的面容,灯火阑珊,更似故人了,淑妃只觉得一颗心时而泡在糖水里,时而又浸进酸水里,一颗心搅的百感交集。
“这是羡儿寻来的如意绞丝对镯,你当个玩意儿带带便是。”
锦盒里的对镯颜色极好,两枝藤蔓绞在一起,雕琢的十分精细,送礼之人用心实在可见。
萧清欢接过,同萧元羡道谢:“谢五皇兄。”
萧元羡听到此话,心中钝痛,眼里复杂的情绪翻涌。
楚牧川站在一旁,不适时的开口,冷着声打断这幅温馨的场面:“枝枝,宫门要落锁了。”
淑妃一愣,忙对萧清欢道:“这么快?那枝枝还是快些回府吧。”
萧清欢听到此言,便顺势道:“娘娘也早些回宫歇息。”于是便同楚牧川离宫了。
淑妃和萧元羡二人看着萧清欢的背影久久未回神。
直到看不到了,淑妃才恍然收回目光,看着漆黑的湖面:“你也回去吧,我在此再待一会儿。”
萧元羡抿唇不语,看了眼淑妃,最终不发一言,抬脚离开。
马车内——
萧清欢阖着眼假寐,脸颊边飞着两片淡淡的红云。
楚牧川靠在车壁上,眼眸漆黑,视线在萧清欢脸上来回勾勒。
萧清欢蓦地睁眼,楚牧川的视线来不及收回,猝不及防的和萧清欢对上。
楚牧川下颚线绷紧,神色颇为不自然。
萧清欢探过身子靠近楚牧川,女子独有的幽香丝丝缕缕也靠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如此近,灿烂的眸,殷红的唇,近在咫尺。
楚牧川克制的垂下眼,轻颤的睫羽却还是透露了他的心境。
“枝枝,你喝醉了。”
萧清欢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欺身将唇覆了上去。
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带着幽香和清酒香,楚牧川瞳孔紧缩,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心里的**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他的手紧紧握上萧清欢柔软的腰肢,将她捞入怀中。
暴风雨般的回应,带着隐忍克制许久的疯狂,和攻城掠地的侵略性。
二人好似两只涸泽的鱼,彼此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