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师和恶魔应该是对立的敌人。
但是现在还秉承着这么纯粹的理念的人并不多了,也许还有一些古老家族的继承人们还在坚持,对于大多数半路出家的“赏金猎人”们,那不过是一种谋生手段。所以在一些情况下,他们甚至可以和敌人合作。
灵魂商人是一类,使魔也是一类,还有的,藏在更深处的黑暗里。
沙缪并不了解,但是从那些微光来判断,幕布之后的恶魔,并不弱小,至少比朋泽要强。可惜忒瑞亚身上没有这些微光,不好做出量化。
而且......他吸了吸鼻子,除了香味还是香味,瓜果蔬菜香氛,掺杂着各种气息,没有他之前嗅到过的特殊味道。
只有低阶的恶魔才会收不住自己的气味,能收敛自己气味的只有高阶恶魔,比如忒瑞亚。沙缪眨了眨眼睛,他怎么又想到了那个消极怠工的恶魔。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灯光逐渐变得晦暗,演奏的音乐也逐渐变得嘈杂,人们的欢笑声逐渐变得肆意,交流会逐渐正在逐渐像狂欢派对转变。
沙缪靠着墙,下意识地想要远离这种场景,可是墙好像在推着他前进,推着他踏入狂欢,热气和香氛伸出了手,拉着他沉溺进去,好似再次回到了那个晚上,在珀瑞家族的聚会里。
“沙缪!”
朋泽的声音之间在他脑子里炸开,没有形体的恶魔听上去非常着急。
“你知不知道我喊了你多少次!”
他发现沙缪回过了神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一些关键信息,“这里到处都是恶魔的触角,你没有发现吗?噢不对,你确实发现不了,我也是才发现的。来的时候还没有呢,但是它长得很快,你见过那些长出花盆的藤蔓吗?就和那一样,它甚至还在继续生长。”
然后他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当然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我肯定早就发现了,我想你也希望能有一个强大的伙伴对吧?来,解开我的桎梏,这只需要你一丁点的血液。”
现实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恶魔全都是些不可相信的东西。沙缪完全没有听他的叽叽喳喳,他只是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仅存的那只眼睛,似乎还能回味起刺痛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鲜明地感觉到疼痛了。
对方发现了他的窥伺,并且在警告他。
现在最理智的做法就是离开。
但是有的时候越是危险就越是让人着迷。
沙缪放下手,直视着幕布之后,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斗志,潜伏在珀瑞家族血脉里的基因被点燃了。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朋泽真是太后悔没有坚持把忒瑞亚拉过来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恶魔,他当然不关心沙缪的死活,只是现在被困在笼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可真像是陪葬。
恶魔的触手已经伸到了任何一个角落,触及灵魂的阴寒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人类对此毫无察觉,可是作为同族他太明白幕布之后的恶魔是多么强大的存在了。总是会有性格古怪的恶魔,他并不惊讶这个强大的恶魔为什么要拍卖自己。
对此一无所知的人类正在进行一个大家最期待的活动。
没落的伊斯家打算拍卖他们的契约恶魔。
契约恶魔也是一种交易形式,但是不同于灵魂商人,作为被契约的恶魔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人类的仆从,他们只能够给人类提供很有限的帮助,比如一种能力,作为交换,人类需要供给这个恶魔他所需要的魔力来源。能够提供帮助这一点来说,似乎又要比使魔要高级一点,关于这些知识,沙缪学得并不是很精通。
伊斯家族的最后一个人就坐在第一排,他看上去身形瘦削,没有戴着面具,脸上的憔悴已经掩饰不住了,从里到外透露出疲惫,沙缪甚至怀疑他刚刚吸食了某种违禁药品或者刚从醉酒之中苏醒。神秘的幕布终于被拉开,在那之后没有巨大的铁笼,也没有任何锁链,没有任何用于压制恶魔的符咒。
一个穿着洁白长裙的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她垂着眼看着地面,漆黑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衬托着她苍白的脸颊,对比强烈。直到灯光照在她眼前,她才像是被唤醒了一般,缓缓抬起眼眸。
那双眼睛猩红得像血。
台上的人还在机械念着台词,介绍着这个伊斯家族的契约恶魔有何种特殊之处,但是沙缪就是觉得奇怪,坐在下面的人好像都变成了木偶,而坐在拍卖台上的人,正在慢悠悠地挑选商品。
然后她便看向了沙缪。
朋泽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刺得沙缪皱了皱眉,他在叫嚷着:“为什么会是这种家伙!”
“那是疯子!他们都是疯子,哪怕是在地狱,也是纯粹的疯子!”
在大喊大叫之后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继而叹气:“自从遇见了你,我似乎运气就不太行了。”
沙缪依旧没有理会恶魔的抱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女人,看着她动作优雅地起身,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台,看着她穿行在人群里,上下打量着每一个人,似乎确实是在对比不同的商品。
她不急着去处理沙缪这一个变数,而是走到伊斯家族的继承人面前,伸手摸了摸他已经凹陷的脸颊。
如果不是从她裙下伸出的漆黑触手,这幅画面应该很唯美。
“多谢款待。”白裙女人微微颔首,她的一举一动都显示了她拥有良好的教养,比如吃东西不能狼吞虎咽,如果一定得狼吞虎咽的话最好还是遮一下。
于是一双漆黑的翅膀从她的身后猛然展开,将两人罩在下面,沙缪并没有等多久,那双翅膀便又迅速收回,女人的面前,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做完了这件事,她才转过头看向沙缪,缓缓朝他走来。
在白裙女人来到他身前的那一刻,沙缪计算出了最佳距离,毫不犹豫地刺出了匕首,也意料之中地落了空,但是在意料之外地是,看起来身材瘦弱的女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沙缪甚至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她优雅地伸出脚,一脚把他踢到了一边。
大多数恶魔都不具有强悍的□□,他们也大都会选择精神上的攻击,可是这几下都是实打实的力量。
“很优秀的抗性,没有和他们一样沉溺在幻象里。”白裙的女人点点头,似乎很是满意地评价道。
“那是堕天使,沙缪,你打不过她的,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留在人间的,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和她硬碰硬。”朋泽小声提醒着,生怕被女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不过对方应该也没办法强行和沙缪签订契约,毕竟沙缪的灵魂已经被烙上了印记,朋泽舒了口气,忽然又愣住了,他忍不住大声叫嚷起来:“你的印记呢?”
沙缪可没时间去搭理他,他迅速地爬了起来,碎裂的腕骨已经快速修复了,这一点落在女人眼里,又是一个让她满意的优点。
于是她开了口:“我并不想夺取你的生命,相反,我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
沙缪却没有放下匕首,他非常笃定:“只是不想夺去生命吗,并不保证还有自我的意识。”
女人笑了笑:“这已经是恩赐了。”
她的脚下,黑色的影子逐渐拉长,分出许多细支,从各个方向朝着沙缪靠近。
“你不是我的对手,配合一点,至少不会太痛苦不是吗?”
她已经对这个猎物势在必得,至于那只气息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恶魔,她从没放在眼里。
“为什么还要自不量力地攻击我呢。”
沙缪看着那些影子在地上爬行,脸上没有半点惊慌,他抬起头,看向白裙女人,然后越过她,看向她身后:“我在赌。”
赌在忒瑞亚心里他的重要程度。他知道忒瑞亚会看见,他总是会在危险关头恰当出现。
现在也一样。
“我赌赢了,忒瑞亚。”
已经被点名了,忒瑞亚也不好再旁观了,他向前踏了一步,轻轻晃着从酒保那里顺来的酒杯,终于从一众戴着面具的人之中脱颖而出。
白裙女人猛地回过头,气息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和完全没有气息可是两码事。
忒瑞亚朝她敬了敬,礼貌又端庄:“劳驾,可能得麻烦你换一个对象呢。”
白裙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衡量利弊,然后她朝旁边退了一小步:“真奇怪,你竟然没有和他签订契约。”
忒瑞亚微微一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契约有什么后果。”
“那你这是在做一个无私奉献的白痴?”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兴趣使然的东西。”
他们看上去是热络地聊了起来,似乎已经认识了很久。沙缪低下头看着地面,那些影子又逐渐缩了回去,白裙女人状若无事发生一样往回走。
虽然朋泽坚称堕天使都是一群疯子,但是现在看来,至少堕天使解决问题的方式的确很优雅。
在白裙女人和忒瑞亚碰杯之后,这个冲突算是就这么化解了。他们在同一张桌子前坐下,完全不像是第一天见面。
忒瑞亚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看着白裙女人猩红色的双眼:“你是实体?”
白裙女人撑着下巴,看着他的面具:“你是投影?”
忒瑞亚:“靠着契约强行留在人界?控制契约对象心神来获得自由?”
白裙女人:“被所谓的法则束缚只能留在地狱,靠着作为这个人类的眷属投下投影?”
都猜中了对方的处境。
忒瑞亚眯了眯眼睛:“契约对象如果恢复神智他甚至可以直接把你打回地狱。”
白裙女人反唇相讥:“总比像个影子一样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好。”
朋泽在沙缪耳边挑拨离间:“我觉得他们肯定在密谋一些不好的事情。”
沙缪没有说话,趁着幻象还在,他穿行在人群里,想要找到那个叫泰伦·波尔曼的人。
朋泽觉得有的时候沙缪真不像是个人,换做他人,猜疑和妒忌已经被勾起来了,若是无情无欲了那还叫人么。
遍寻无果,沙缪终于放弃了,也许泰伦也不过是一个噱头,他根本没有参与这场交流会。
他终于停下脚步,看向依旧在交谈的两人。那些话他也听进去了只言片语。
他忍不住问道:“朋泽,契约,可以让恶魔停留在人界吗?”
朋泽以为他终于准备开始怀疑了,立马兴致勃勃回答道:“理论上可行,但是太容易被反制了。”
“那个堕天使好像很想要留在人界,地狱很可怕吗?”
一样很想留在人界的朋泽有些不满:“您这不是废话吗?更何况那些堕天使,可是从天堂下来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呢?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沙缪的目光又移向了忒瑞亚,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恶魔都想离开地狱,那忒瑞亚也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