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昭的这句话一出,御书房内的气氛微微一滞。
程毅的神色瞬间变得复杂,他的眼神微微一闪,似乎在思索如何应对李昭昭的试探。
苏仲衡则微微偏头,目光在李昭昭和程毅之间游移,仿佛在衡量两人的态度。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眼中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暗流。
程毅沉默片刻,最终缓缓拱手,语气郑重道:“陛下,肃国公乃国之柱石,他在军中的威望,臣等难以望其项背。臣惶恐,未敢轻言接掌军权。”
他的话很谨慎,并未直接拒绝,也未表现出过多的野心,而是将沈怀庭的威望抬到了极高的位置,试图以此回避李昭昭的试探。
但李昭昭并不急着回应,只是静静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程毅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然陛下所虑,臣深知。如今军心未稳,若无人统领,恐有隐患。臣愿推举一人——骠骑将军魏长风,此人素来忠直,随沈国公征战多年,军中威望颇高。”
他目光微敛,声音低沉:“若陛下允准,可暂由魏将军统军,安抚军心,待局势稳定,再行定夺。”
李昭昭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以前:
魏长风,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他曾是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将领,沉默寡言,却极具果敢之气。他的剑术凌厉,每每冲锋陷阵,皆如疾风掠影,敌军闻之色变。她记得初次见到魏长风时,那是在边境的营帐中,战火未熄,他在沈怀庭身旁站立,神色冷峻,宛如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刃。
她仍记得有次敌军奇袭,局势一度岌岌可危。正是魏长风临危不乱,率领精骑冲破重围,硬生生夺回战机。那一战后,他负伤颇重,却依旧镇定自若,甚至在沈怀庭安抚将士时,只是淡淡地拱手道:“末将不过尽本分。”
李昭昭对这句话记忆犹新。魏长风的忠诚无声,却如磐石一般坚定。他不是多话之人,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扭转局势。
她仍记得在沈怀庭帐中与他闲聊,听过怀庭对魏长风的评价——“此人虽寡言,却是军中不可多得的猛将,若能善加引导,他可独当一面。”
如今沈怀庭已逝,魏长风是否还愿意承继他的意志?
李昭昭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与魏长风虽谈不上熟稔,但战场上的生死与共让她对他生出几分敬重。魏长风不是她的亲信,却也是她所能信赖的将领之一。他的忠诚无需怀疑,但那份忠诚,终究是交付给了沈怀庭。
想到沈怀庭,李昭昭心底一沉。
沈怀庭是她极少数愿意称之为战友的人,他不仅仅是军中的擎天柱,更是她无数次在危难中倚仗的盟友。然而,如今他已经不在了,那位曾陪伴她征战沙场的将军,那位始终站在她身侧,共同谋划战局、护国安邦的沈怀庭,已成过往。
如果魏长风在此时非要将沈怀庭之死查个水落石出,又该如何是好?魏长风是个刚烈之人,沈怀庭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主帅,更是一生的信仰。若他知晓沈怀庭的死非意外,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可能做出出乎意料的举动。
李昭昭收回思绪,看向程毅。程毅推举魏长风的意图耐人寻味——或许是在试探她对军方的态度,或者他在等待她的表态,从而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更甚者,他可能想借此稳住魏长风,一旦局势生变,他仍能借助军中势力为自己争取更多主动。
若她直接否决此举,便是在表明自己对魏长风的不信任,甚至可能让程毅有理由推举其他更具威胁的将领。可若是顺水推舟,她就必须确保魏长风不会成为程毅的棋子,而是真正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缓缓抬眸,目光在程毅身上停留片刻,似是在审视他的立场,又像是在掂量着这场博弈的微妙平衡。
程毅依旧维持着他惯常的谨慎,不显忠诚,不露野心,这让李昭昭意识到,他的退让并非软弱,而是权衡之下的稳妥之策。他没有主动争取军权,但也未彻底拒绝,显然是在等一个更有利的时机。她必须决定,是顺势推进,还是在此刻打破这份微妙的平衡。
李昭昭缓缓转眸,看向苏仲衡,他的表情依旧沉稳,似乎对她的试探与程毅的推辞毫不意外。她问:“苏卿以为,程卿的举荐如何?”
苏仲衡微微一笑,拱手道:“魏长风骁勇善战,军中确有威望,若陛下信得过,确是稳军之良策。”
他的态度模棱两可,既未提出异议,也未主动推举其他人,而是顺着程毅的话继续推进。李昭昭看得出来,他对程毅接掌军权并无反对之意,却也未表现出支持。
他显然在等待局势明朗,届时再择最优之策。
她微微皱眉,叹了口气,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
“魏长风确实是稳住军心的合适人选……”
她顿了顿,轻轻叩了叩桌面,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虑。“只是……他与怀庭情谊深厚,若他因愤怒行事,未必能真正稳住局势。”
她的目光落在程毅身上,语气略显迟疑:“朕本想让程卿暂代军务,以稳军心。程卿,你以为如何?”
李昭昭以退为进,再次试探。
程毅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随后,他拱手,语气恭谨却带着一丝推辞:“陛下厚爱,臣不胜惶恐。臣虽掌兵部,但毕竟不曾直接统军,若贸然接管军权,恐难服众。”
他的语气很谨慎,只以“军中难服”为由,委婉地推辞了李昭昭的提议。
李昭昭轻轻挑眉,程毅的言辞间透露出一股谨慎与冷静,这种稳重的态度让她感到几分满意。毕竟,面对如此复杂的局势,贸然表态、急功近利的人才是最危险的。程毅虽有野心,但至少眼下,他能在权谋的漩涡中保持清醒,巧妙地退却,而非随波逐流。这让李昭昭更加肯定了他的潜力。她知道,若程毅能始终保持这份理智,未来或许真能在乱局中占得一席之地。
她面上则不动声色,只微微叹息,似是有些遗憾,但这回顺势接下话头:“罢了,既然程卿以为自己难服众……”
她的语气缓缓转变,语气不急不缓,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考量。“那便让魏长风暂代军职,然——朕不可轻易放权。”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程毅,继续说道,“魏长风忠于肃国公,朕信他可稳住军心,但朕仍需人监察军务,以防节外生枝。此事,便由程卿你来执行。魏长风虽暂代军职,但一切军务调动、军令,皆须由你兵部审阅,再行奏请朕裁定。”
程毅闻言,终于微微松了口气,拱手领命:“臣遵旨。”
她看得出,他对这个安排并无异议,说明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与魏长风起冲突,并且会好好辅助。她轻轻颔首,语气沉稳:“程卿好生办理,待魏将军进宫后,朕会亲自与他谈话。你去吧。”
“臣遵旨。”程毅退下后,苏仲衡依旧留在殿中。
她抬眸看向他,目光深邃:“苏卿。”
李昭昭不急着开口,手指轻叩案几,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缓缓说道: “沈国公之死,苏卿可有何见解?”
她的话语不疾不徐,看似随意,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苏仲衡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沉思了一瞬,随后缓缓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 “陛下,沈国公之死,的确过于突然。”
他顿了顿,目光微微抬起,带着一丝思索:“但此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谋,尚难断言。”
他没有直接说“是被害的”,也没有急着推定为“病逝”,而是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说法。
“但无论真相如何,朝堂已然震动,军中亦人心浮动。臣以为,陛下当务之急,乃是稳住局势,而非追究幕后之人。”
李昭昭垂下眼睫,指尖微微蜷缩,心中暗自权衡着利弊。苏仲衡的建议极具现实意义,稳固局势确是当务之急,但若放任不查,沈怀庭的忠臣、魏长风的部属,乃至整个军方是否会因此寒心?
她自然是知道在这深宫与朝堂之上,真相往往并非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如何利用真相为自己所用。而苏仲衡的谨慎,意味着他或许知道些什么,但选择此刻不言。是因为担忧她会一意孤行,还是他也在等待一个更恰当的时机?
苏仲衡的语气十分谨慎,似乎是在暗示,不要在这个时候过度纠缠沈怀庭的死因,而是应该以稳固皇权为先。
他的关注点在“局势”,而非“真相”。李昭昭自是知道自己的这位表舅浸淫朝堂多年,自是更关心如何维护政局稳定,而不是找出真凶。
也许……他可能知道一些内幕,但不愿意主动提及,而是选择保持观望。
李昭昭她心下了然,但这案子,她必须得查。若是不明不白地轻轻放过,沈怀庭就算白死了,这件事,既是危机也是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