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四起,狱中之人正梦醒,桌角掉落的残肴已经成了馊饭,旁边睡着几只老鼠,正是贪欢时。
裴厌揉了揉眼睛,将那纸张塞进了袖子,他一只手摸到了茅草之下的草蚂蚱,手指在上面拂过,裴厌站起身子,只听一声钟鸣,脚步声纷乱。
再听一声惊堂木拍案,伴随着声声威武,狱门被推开,卷起尘土飞扬。
有狱卒引了裴厌出去,一路上窃窃私语不绝,裴厌打了个哈欠,被带至大堂,他双腿一抖,十分干脆的跪下来大呼冤枉。
其声音催人泪下,只抬眸,就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真是差点没看瞎周围人的双眼。
望着堂上县令,背后朱门大开,偶有行人一二,裴厌给出了一个在楚稷面前完全不一样的说辞。
他低眸似垂泪,声音都因为害怕而含着颤抖:“我自小就见不得血迹,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是谁冤枉我杀人,这简直是要置我于死地啊,我哪里得罪你们了?”
玉阳县丞段明德四十左右,一身官服在他身上实在是施展不开,他眯着眼睛看向裴厌,那一瞬间,也不知道他心中想到了什么,总归那眼神是让裴厌看见都觉得有些恶心的程度。
段明德拍了拍手中的惊堂木,清着嗓子喊了几声肃静之后才开口:“堂下可是沈宴开?昨日有人亲眼看见你从严恒屋中出来,之后严恒就死在了屋内,可是实情?”
“并非如此!”裴厌揉了揉眼角,强行揉红了那片肌肤,“我进门时他就已经死了,只是当时我受了惊吓,腿脚有些发软,便通知春安楼的掌事前来报官。”
段明德只看着裴厌这幅样子,心中都下意识的软了几分,他咳了两声,将自己的神色掩盖过去:“可依照那报案人所言,只有你一人进出过严恒的屋子。”
裴厌站的不是很直,他垂着眸子,任谁也看不清他眸中的精光:“大人明察,我当时只是觉得他的话本子有趣,想借来观看一二,谁知道进去就看见他手中握着匕首,已经死透了。”
段明德点点头,似是有几分相信,裴厌又接着道:“我与严先生平日里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呢?况且我同掌事讲过,当时我进去之后还看见桌上摊开了一个话本,此事大人不知么?”
裴厌有意将事情往这个上面引,可奈何那段明德却是摇了摇头:“这并未有人提起,只是那说听见你与严恒多有争执,你作何解?”
裴厌瞬间疑惑,一双秋眸似有泪落:“大人此言何意,我进去时严恒便已经没了生息,我又如何与他争执?不过是她一张嘴平白冤枉我罢了,若如此,我是否也能说是她早在带我入门前就害了严先生,恰逢我要与他见面,就顺势将这出荒唐事推给了我呢?”
那沈公子果真是一副好皮囊,这一番动作只看的段明德心尖都颤了颤,他四处张望一二,这才又咳了一声,接着问话:“你是在说那掌事贼喊抓贼了?”
裴厌当即立断:“并无不可,我出门后就将严先生在话本上留下的字给掌事看了,她却知情不报,更是可疑!
况且大人,为何如今堂下就我一人,那掌事又去了何处?我还想问她为何要如此加害于我?”
裴厌说的十分激愤,似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让段明德本来想发作的心思都淡了,他不耐烦的招了身边的一个差役过来,压低了些声音:“季尤死哪去了?”
“这……自昨日师爷上了那游船,之后的行踪小人就不清楚了啊……”
昨晚游船失火,并未走漏太多风声,段明德懒得看那些花花绿绿的扭身子,还没有这堂下的沈公子哭一哭来的有兴致,亦是早早的就抱着钱袋子歇下了、
于是他到了现在还不知道,他那个好师爷的头已经被楚稷拿去吓人了。
段明德眉头紧锁,低骂了一句饭桶,又道:“那你知道那个春安楼的掌事去了哪里吗?”
“回大人,那人昨日回去之后就上吐下泻,说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今日下床都困难,怕是来不了了。”
“病了?”段明德带着几分厌烦的挥了挥手,让师爷先退下了。
再看向裴厌,段明德想了想,心道了一声可惜,厉声言道:“你说严恒之死与你无关,那么他身上那个脚印你如何解释?寻常人就算是自杀,一般也会选择胸口的位置,可严恒身上的致命伤却出现在了腹部,况且昨日有人见你一脸镇定,可完全没有慌张的样子。”
“伤口也只是猜测罢了,并无实证。”裴厌言辞轻快,与其说是在公堂,不如说他是随意与人闲聊,“至于脚印,昨日那般混乱,说不定是谁进去的时候没看清路摔了一跤,就那么踩了上去。而且那桌上摆着的话本摊开写明了严先生的遗言,大人怎么不说这个?”
他方才偶然抬头与段明德的目光对上,看见段明德眼中那藏的不是十分明显的可惜,伴随着心虚,裴厌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牵扯想必楚稷也能查到,那么如果是楚稷,楚稷又会如何做呢?
段明德正欲发怒,却听一道声音传来:“好生热闹啊,如此热闹的场面,多我一个也不打紧吧。”
那人信步走来,正是连夜行动的楚稷。
一番见礼过后,段明德只觉得高台的椅子中夹杂了无数根针,怎么都坐不稳一般。
楚稷则十分自来熟的站在了上面,他的问题虽然是问段明德的,目光却在看裴厌:“这是审什么呢?”
段明德立马站起身抹一把汗:“回殿下,昨日傍晚有人报官,说是春安楼那个说书先生被杀了,下官这才审呢。”
“坐。”楚稷风轻云淡的吐出一个字,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可是昨日给本殿下讲书的那个?”
段明德怎敢当着楚稷的面坐下来。
关于昨日春安楼的事情段明德自然也是清楚的,他点头道:“正是那位。”
楚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用手指了指裴厌:“所以是他杀的了?”
段明德正想吐出一个是字飞快将这件事情了结,谁知有人在他之前开了口:“此事还未有决断,小人冤枉!”
开口之人正是裴厌,他弯腰拱手,伴随着楚稷进门,他的身子都直了不少,就只是站在那里,长身玉立,再披上沈公子这张脸,谁不道一句皎皎君子。
楚稷似乎就真的是来凑个热闹的,他的目光未移开分毫:“这人说他冤枉,段大人怎么看?”
段大人心道有您在这,我怎么看重要吗?
这话谁敢说出口。
他道:“此人狡诈,事情还未问明,并不好下结论。”
楚稷:“那你问便是了。”
段明德道了一句是,惊堂木“啪”的一声,他看向裴厌:“一派胡言,那严恒到底是怎么死的,劝你如实招来,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裴厌心中冷笑一声,这就坐不住了?
急什么啊,好戏这才刚刚开始呢。
他一个人端方的站在大堂中:“我见他时他就已经死了,屋内蹊跷之处唯有桌上摊开的话本,大人只凭那掌事三言两语关了我一夜,又不见掌事同我对峙,这便是诬告!”
“你一再说那话本,话本之上究竟写了什么?”
提起这个,裴厌唇角勾出一抹笑:“写的自然是那严先生的遗言了,杀人……”
“哟,那说书先生竟还有遗言,难不成是自裁的?”
裴厌的话并未说完,只听楚稷突然开口,段明德有些疑惑的看向楚稷,楚稷唇角含笑,那笑看着十分和善,眼神却惊出了段明德一身冷汗。
此刻段明德才突然想起了什么。
昨日晚上,二殿下去了一趟牢狱,见得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叫沈宴开的人,还有传言,说这沈宴开昨日上了二殿下的马车……
段明德一瞬间只感觉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不论如何都翻不了身,差点没白眼一番直接离世。
他颤颤巍巍的揣摩上意:“此言也有可能……毕竟那匕首是握在说书先生手中的……虽说沈公子嫌疑也很大,但证据终究是不足……况且那报官的掌事身体不适……只是一言之词,今日不如就……”
楚稷含笑,只看着段明德:“不如就什么?”
段明德硬着头皮,干脆一咬牙继续道:“不如就先行放了,待那掌事何时能下了床,再行传召对峙?”
楚稷的笑终于浮上了眉目,他看向裴厌:“听到了吗?还不谢过这位大人。”
裴厌心中腹诽,为何不让我继续说下去,面上却带着几丝愉悦,做足了样子:“谢大人,那此案,便算是暂且搁置了吧。”
楚稷没说话,段明德只好继续道:“是是是,委屈沈公子了。”
裴厌看了一眼楚稷,见楚稷目光与他交错,于是又泰然收回。
他发现,楚稷似乎与先前不一样了太多,若是放在往常,能让下人代劳的事情楚稷绝不会自己现身。
比如昨天,又比如今日。
虽然这样也挺好。
他不再去想这件事,只是缓缓从袖中抽出几张信纸,双手捧上,义正言辞道:“既然此事搁置,那小民也有事要上报。”
段明德一句先告辞都快说出来了,实在是没能想到还能有这么一个转折,他简直快要烦死这个沈公子了:“何事?”
裴厌从那纸张中抬眼,眼角那抹红已经消散了一些,只剩下一副好戏开场的神色,伴随着他的声音,在公堂之上回荡。
“小民状告玉阳县令段明德贪污受贿,上联合中大夫吞并赈灾银两数万,下与严恒等人狼狈为奸欺压百姓,我手中便是几人往来书信,还请殿下……段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