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池逃跑的背影多少带了点狼狈,油门踩得差点冒火,直到看不见家里别墅,才重重吐了口气。
“蛋挞”很乖地坐在副驾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余光扫见,陈池找了个地方停靠。
“你想要老婆?”
这……确实被粗心遗忘了。
“蛋挞”不知道什么意思,以为陈池是要玩,摇着尾巴往他身上扑。
“好好好,爸知道了。”
半个月前出门,陈池有了解宠物寄养,后来还是不太舍得“蛋挞”一直被关在笼子里,于是让父母派人把狗接回家照顾。当时了解寄养,店主给他推荐了个群,说里面的铲屎官会带着自家宠物,不时组织聚会,让毛孩子们聚在一起玩乐。
“蛋挞”还在上蹿下跳,陈池啧了下嘴——当时嫌麻烦没必要,就没加群聊。
翻了会儿手机终于找到店主微信,询问过后进群,里面正热火朝天商讨聚会时间。店主简单介绍了下陈池,大家很友善,确定好时间,陈池关了手机摸“蛋挞”。
“下星期日就能见小伙伴了,”说得好像狗能听明白似的,陈池傻乐,“宝贝,你知道他们叫我什么吗,‘蛋挞’爸爸。”
解决完这件事,陈池带着狗回了公司。出去放松了半月,堆积的工作如山——都是自己赚的、欠的。
脱掉外套,递给助理,陈池觉得充实不已,提起精神撸起袖子一坐便是五小时。
助理第三次敲门出现,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抱歉抱歉,画稿忘时间了。”陈池放下笔,满脸歉意,“害你还要等我,明天让财务给你补偿。”
“老板太客气了,”助理不推诿,笑着打趣说,“要是能再请我吃顿饭就更好了。‘蛋挞’今天玩得很高兴,您想出去吃还是送到公司。”
陈池没什么架子,日常公司事务有聘请专门的职业经理人打理,他来公司就是换个地方画稿。
“就去你家附近吃吧。”
吃过饭送完助理,陈池到家时已经快十点,简单带着狗在附近转了几圈消食,一人一狗这才上了电梯。
刷着群聊消息,电梯门开,陈池跨步走出,没想到脚步会忽然止步不前——“蛋挞”在挣脱绳子。
五六米的地方,他的家门口,廊灯下,那张印满“滚”字的地毯上坐着许久不见周晏深。
陈池的心荡了一下,空空的,说不上来什么意思。周晏深坐在地毯上半蜷着腿,手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臂里——好像在睡觉。
很明显,从腕骨、从脚踝,从锋利的下颌线,能看出他瘦了很多,几乎到了脱相的地步。
他和“蛋挞”出电梯的动静不小,周晏深竟没有一点反应。想起许文医生打来的电话,陈池扯扯嘴角,松了狗绳。
没法当作看不见,周晏深的背靠着家门,想进去就得把人喊醒。不想说话,所以放了狗代替。
“蛋挞”很尽责,三两声喊叫,加上因为激动不停用爪子扒拉,周晏深很快被搞醒了。
跨越十五天,对视的瞬间,陈池明显呆住了。没想到周晏深会病得这般重,仅看面相,就知道。
神色苍老,眼睛无神,动作缓慢无力,就像被瞬间吸走生命力、精气神,仅剩一身病气憔悴。如果不是头发还算乌黑和茂密,陈池都要想周晏深是不是已经到了癌症晚期。
短短半月不见,怎么会一下变成这样……陈池皱起眉,眼神里的担忧没有掩饰,抛开爱情不谈,两人毕竟认识多年。不可否认,周晏深当下的面容,陌生人都能同情,何况是他。
有点不敢呼吸,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如果这是苦肉计,陈池想他会骂死周晏深。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值得珍惜爱惜,如果周晏深真的荒唐荒谬到如此……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下赌?
又要陷入循环了吗?又要和他纠缠不清了吗?陈池问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不想,不想再和周晏深有任何联系。
收起担忧,换上冷漠,他冷冷道:“你挡着我家门了。”
周晏深大气不敢喘,也没多少力气用到呼吸上,他的注意力都在陈池身上,半个月没见了,时间难熬像是过了几辈子,陈池还是讨厌自己,讨厌了几辈子。
“蛋挞”在欢腾,周晏深挪开的动作很缓慢,像濒临死亡,无气无力的老人,陈池自认已经很有耐心等待。很烦躁,很焦急,在周晏深终于站起身让出位置,他拉开家门,脸色阴沉:“有病去医院,别他妈的死在我门口,晦气。”
“砰”的一声,他甚至没来得及把“蛋挞”牵回家便快速关了门。
绝不会有第二次开门的机会,陈池办不到。
如果这是苦肉计,那他承认输得彻底。陈池不是没有心的人,最起码的怜悯还在,周晏深那样有傲骨的人,就算事业受创,就算家人离世,他从没见过这么颓废萎靡的他。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你不知道你带给我的只有为难和折磨吗。
家里没有一盏灯亮起,陈池抹黑扶墙,眼睛突然发酸发痛,心不痛,是因为感知不到存在。
还是这么不公平,不管到什么时候,什么阶段自己都在尝痛,尝试不同滋味的痛苦。
爱时痛苦,放手痛苦,释怀痛苦,恨也痛苦,不恨也痛,哪怕现在能做到把周晏深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对待,他竟还有本事用这副足以让陌生人都为之担忧的容貌出现。
如果这是爱,这他妈根本就不是爱。爱不该让人痛苦的,爱不该让两人都不正常,都受折磨。爱应该是互相喜欢,互相包容,互相珍惜……周晏深不懂爱,陈池忽然也觉得他似乎也看不懂爱了。
想要拥有一段正常的恋爱怎么会这么难?真他妈的杀人诛心,谁家谈恋爱谈成这样?
不想藕断丝连,不想牵扯不清,已经躲了两年,已经表达过无数次结束结束结束,周晏深到底在执拗什么。
打电话给许文,陈池仍旧站在门口没开灯。
“我劝过他很多次了,陈先生……”许文难为情地长叹气,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你……能不能就当可怜他……哪怕对他说一句好好活着的话……他要再这样熬下去,等把精气神熬干就真救不回来了。”
“我不爱他,”陈池望着穿不透的黑色,说,“急救没用。”
“我知道,你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可最应该知道的人偏偏不想知道,不想面对。”许文说完陷入了沉默的漩涡,陈池也不说话了。
寂静无声。
通话时长在走,像是在做无声拉锯战,赌得就是谁先妥协。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挂断电话就好,这个权利在陈池,但他没有挂。
“陈先生,希望你能给我点时间,几分钟就好,听完之后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许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再为周晏深争取一下。
“我和晏深是在你们离婚后没多久认识的,当时他说他睡不着觉,不知道为什么失眠,但躺在你的床上,抱着你睡过的被子,他会觉得好受一点。那时候他不懂得那是失去,不敢确认你在他心里的重要,他只是单纯地认为你在生气,等你气消了就会回头。”
“他病情加重是在你去往法国后,开始整夜睡不着,要么枯坐着什么也不做,要么不吃不喝拼命工作,被子已经没作用了。焦虑症,分离恐惧症,抑郁症,妄想症……都是在那半年确诊。这件事其实是我的错,当时他已经发展到了狂躁的症状,不仅自虐也伤他人,他没有家人陪同,也没有朋友开导,如果再不找法子拯救,他只会向双向和精神分裂症发展……真到了那时人就完了。”
“我套他话,知道了你们少时感情破裂的原因,这其实也是他病发的潜在原因,只是在你走后彻底显现。但他其实很爱你,他只是被这件事禁锢着走不出来。一边是家人一边是爱人,他难抉择,所以才选了极端的方式平衡。他不是不爱你,他只是不敢承认爱你。”
一字一句听着,陈池冷静到反常,甚至有心思开灯。光,从未觉得光会有温度。他整个人是虚脱的,浑身冒冷汗,但握着手机的手却在用力,用力到指骨泛白,指尖泛白。
爱就是用极端的方式伤害?陈池冷笑,不接受许文的建议,他根本不懂,他只是站在他的立场把问题简单化。
不该听这些,对于现在的自己没用,博得怜悯同情?有效果,但不多。听听也无妨,这是砝码,是为自己的冷漠冷血添砖加瓦的砝码。
周晏深的病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是他没本事,是他让病魔牵引占据他的理智和思维,这不是自己的错,而自己犯的错,已经在承受了。
闭上眼睛,两人的点滴过往一幕幕出现在脑海。快乐幸福当然有,只是伤害和寂寞更抢眼。
两人都一样,种什么瓜得什么果。无关他人,无关命运。就两人现在的结局、结果,怎能去论命运与公平呢?
都是第一次,因为没爱过,所以才爱错。
万幸现在分开,若还有下一次恋爱,一定不能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