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不知不觉接近了尾巴,气温也稍稍降下来些。天空干净明亮。唐酥往商贸街走,一边给秦愿打今天的第三个电话。已经是上午十点。管理队六点训练,共三个小时,一半时间团体训练,另一半个人训练,大多数时候,队员们会选择提前二三十分钟离开,去吃点东西,或者休息一会儿。四年前,叶君安队长带着A28刚上岗位的时候管得严格得离谱,她们和队长协商后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唐酥这周不值班,却想着早点去找秦愿。当看到陆灯月在第两小时三十分钟时同队长示意后出去——按值班表,今天是她值日——唐酥便也想开溜,遭到队长无言的审视。她对叶君安有种天然的恐惧,她总能感受到自己这般混日子的人和队长那样严于律己的人区别,不过队长还是有点人情味的,但唐酥羞于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她,唐酥自己也能感觉到:这段日子,管理队乱成一锅粥,虽然同事们都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她有些尴尬地避开队长的视线,从训练室后门出去。训练室在管理处的最南面,隔着玻璃能看见外面的空地——没有特殊情况,团体训练在那里进行。
她左转到马路上,因流过汗,她身上黏腻得难受,于是决定先回安居小区歇一会,洗个澡,再去秦愿家找找她——虽然她这个点应该在上班,但唐酥还是想去试试。上周唐酥同林夕说过之后——说白了,她还是得自己做决定,这让她犯愁。她是怎么想到同一个并不熟悉的同事聊这个的呢?平时有事她都是自己消化,或者同秦愿抱怨两句——她意识到自己糟糕的人脉,这让她更加迫切地想要联系上她那唯一的朋友。
秦愿在A宜超市工作,没有假期,平时也比较忙,好在她不负责晚班。假期唐酥没有值班任务时,五点半就去超市等她。她们再一起在商贸街转转,或者一起回家,窝在沙发上放电影——一般是到唐酥家里。秦愿因为家里出过事,不太乐意唐酥过去。上周唐酥也照常去找她。她看着秦愿解开员工的围裙,把衣服挂好。她转头就对上唐酥的笑容,她的表情似乎不太好看,脸拉着。虽然她一般都没什么表情,刚刚结束工作也疲惫——唐酥却突然感到一瞬恐慌。
“我有点累了,我想先回家了。”
她这么和唐酥说,几乎没有看她的眼睛。
她们平时疲于工作,只有周六日见面——这两天她们才能难得地享受下“二人时光”,这珍贵的时间却就这么一笔带去。第二天亦是如此。恐慌在她心中加剧,她努力告诉自己不多想,秦愿可能只是累了,需要休息,很正常的。她如平常一样同她发发消息,对方也同之前许多次一样,隔上一两个小时才回——一直都是这样的,她却有了“秦愿不想理我”的错觉。她想到她那张头脑一热而塞的告白纸条——所以她总算是发现了?这就是她的回应?
在她又一夜惊坐起,而痛骂自己犯蠢之后,她再也受不了了。她迫切地想要找她,她决定要直接说出来,而之后不论什么结果她都接受——她会努力接受的。
她出门前同秦愿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在她家敲门时又打了一次。她已走到超市门口,机械女声冷漠地重复“你所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她认命地挂掉。透过超市明亮干净的玻璃,她看到里面忙碌着的收银。
那是刘安安,她是秦愿的同事,因为经常看见唐酥来找秦愿,于是两人也认识起来。在唐酥眼里,她是和李妍一般活泼八卦,喜欢打趣看乐子的人。工作时她在头顶盘着头发,眉眼温和,常带笑容,比起秦愿那张板着的臭脸,她让顾客更感亲切。唐酥又看到另一个人——她只见过她几次,却因她身上独特的气质而记住了她。那人在货架上挑选着糖果,她的连衣裙和那张小女孩的脸而使她像个初中生,可那莫名笑容又显得她是个“老奸巨猾”的成年人,这两种感觉在她身上共存,带来一种诡异的割裂——那是和林夕同居的女生。
“刘安安,早。”
唐酥进去。收银看见她,也同她乐呵呵地打招呼——早上没什么人,她也算闲。
“秦愿在吗?在理货?”
“她上周就辞职了,没告诉你吗?”
“啊?”
刘安安指尖遮住嘴巴,掩饰自己的失态,“她没告诉你?”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周末,那是最后一天。之前就看她状态不是很好,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不安在唐酥心中发酵着。她感到血液一阵抽气般的逆流——她知道自己脸色发白,刘安安的表情也证实了这一点。
女孩拿着一盒酥糖过来了,刘安安就先去结账。唐酥站了一会儿,有些发愣。她终于抬头,看到蓝眼睛女孩的视线。
她转开头,冲刘安安道谢、道歉又告别。她出去,给秦愿打了第四个电话,再次确认自己发给她的消息,最近的一条是早上六点“我训练结束去找你”,再上一条是昨晚的,问她“这周一起去散步吗”,还没回应。
打不通。
她感到一种失真,思维空洞,整个人无所适从。她还带有些恼火,于是哐哐打字发出去一条:
“你辞职了为什么没告诉我?”
看着聊天框飞出去,她突然又后悔,但撤回难免尴尬,于是指头在屏幕上敲着。就着犹豫的当儿,一个细腻腻的声音响起来:
“我见过你,你是姐姐的同事?”
是刚刚的蓝眼睛女孩。她个子矮小,圆脸齐刘海,毛毛躁躁的发尾挑着肩膀。她笑盈盈的,几乎要眯起眼睛。唐酥在她眼中看到一种戏谑,她想这是错觉,毕竟这是一个如此可爱的姑娘。
“你好。”她笑着回应,“你是说林夕吧?”
“对——安杰丽娜,我叫安杰丽娜。”
你是恶魔?唐酥下意识想问出来,她也明白这是敏感的话题,很多人都不喜欢上来被问自己的种族。于是她不多说,她尊重这一点。
“我是唐酥。嗯……我跟你姐姐之前因为事情聊过,说不定她说起过。”
“嗯!来颗糖吗?”
黑棕盒子打开来,递到面前。唐酥最爱糖果,尤其拒绝不了酥糖。她看着静静躺在盒子里的芝麻糖,犹豫一会儿——很快向自己妥协。
“谢谢——”
脆甜和芝麻的香气让她一瞬忘却烦恼。她又说了一次谢谢,思考接下来怎么办。那位安杰丽娜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依然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出什么事了吗?刚刚在店里看你脸色苍白。”
“没什么事,”唐酥含糊不清地说,“我有一个朋友联系不上了……打了好几个电话打不通。”
“有考虑报警吗?”
“没那么严重吧……说不定只是想躲着我什么的……哈哈”唐酥声音渐小,打着哈哈想混过去。她又丧气起来。她时常搞不懂秦愿的想法——她总是什么都不说。她好希望自己能有什么读心的超能力,好让自己能从她波动的眼睛里看出那些情绪的含义——她若是能懂就好了。她不敢多问,害怕随意开口会戳到对方的痛处。在面对秦愿时,她总是这般优柔寡断,叫人痛心。
“不好说,听说最近事情挺多的。”安杰丽娜说,她也拆开一颗糖,细细品味。
“是林夕和你说的管理处的事情?”
“也不止吧,就是感觉。之前不是有恶魔扰乱治安吗,从八月初开始,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三次。”
是说猫恶魔的事情吧。
这最早是唐酥负责的。她莫名头疼。
“好像目前一直没出现什么伤亡,”安杰丽娜继续说,“就只是出现而已,真奇怪。”
第一次报案人是商贸街的路人,说是在巷道看到成群的猫猫影子。第二次也是巷道,在深夜,报案人是秦愿,当时在场的是秦愿和安杰丽娜——后者应该就是面前的安杰丽娜。
唐酥和秦愿问过,对方只说是路过看到了,就打了电话,“因为和你相处,我对这些东西也挺熟悉”——那时她这么笑着。
第三次也是巷道,同第二次的时间相隔不到二十四个小时,选择的时间地点也都是商贸街人流最多的——那次她记得受害者是两个红发的双胞胎女孩,那恶魔那回是打算动死手的。同天也是秦愿的生日,因为陆灯月接过了这担子,唐酥轻松了不少,勉强赶上了晚上分蛋糕的时候——若是前一天没出事,她们应该能够一起回家去,在沙发上切着蛋糕,挑个喜剧片或者恐怖片——前者是唐酥建议的,后者是秦愿提出的,就这么熬到半夜,两人相靠着昏昏欲睡。秦愿身上有股蜂蜜的味道,她想这和她保温杯里泡的茶水有关。她喜欢这般糖果般的甜,无论多少次,她都会享受那份依偎——即使只是以朋友的名义。
她看得出因为自己没法陪她,而害得她的友人有些脾气,不过那时候,一切还很正常。她将礼物递过去,心脏怦怦直跳。她期盼着她看到里面的纸条,再哭笑不得地发给她,问“这是什么东西”——秦愿感到高兴时,总会露出那般笑不笑哭不哭的表情。她想听到她说“愿意”,而她也会给予对方同等的承诺。
唐酥的脑袋乱糟糟的。她就站在商贸街街道上,而不几步就有道阴暗的巷口,里面钻出来几流浪猫。
猫恶魔……猫恶魔能和秦愿有什么关系?
“你还好吗?”
安杰丽娜凑过来,露出关切的表情,声音有些刻意地夹着。唐酥自然地把那不适感忽略。
“没事……谢谢你。我再打几个电话吧,应该没事。”她想到地下城死去的列车管理员——她要想这些干什么呢!和秦愿有什么关系!
她打了车,想要快些回小区去。接着又拨了秦愿的号码,这次手机直接关机了。她整个人恍惚。
“介意我帮忙吗?你看起来不太好。”安杰丽娜扶着她。
“没事,我去她家里看看……她不管去哪总得回家吧……我去蹲着总能……”
“冷静点。”
她看到安杰丽娜浅浅的笑容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是了,她得冷静点——可她现在只想见到秦愿,想得快疯了。
几番呼吸,她淡定了些,却也像被什么重物拖住,行动艰难。她感受着女孩轻拍她的后背,给她短暂的安慰。她又环顾四周,行人、店铺、花坛、树木、巷道、流浪猫……她突然意识到阳光不再炽烈,而秋天不知什么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