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喜欢吗?不过是夹缝中求生的植物——对光,最本能的渴望。
这是《血色许愿树》里的一句话。沈临将那份无可抑制的、混杂着占有与嫉妒,用偏执搅拌在一起的感情——用此讽刺的方式形容。
当她看到这句话时,她想到的是许晴。
她说不清。她多年来第一次审视自己的性取向,有机会的时候,在网上查过,什么“看到她的时候会开心”、“想要和她呆在一起”、“有其他人和她说话会难受”、“想要对她好”、“觉得拒绝不了她”什么的,几乎全部对上了。她还是不能明了。
说起来,只是单纯的因为座位只隔着过道,所以有天聊嗨了些——百合小说,夏涵没想到会碰到同好的,她平时时间少,了解得也少——她只是有些兴趣。许晴倒是能滔滔不绝说出好些个有名的作品,看来是位资深百合党。夏涵接不上话,只得摆出期待好奇的样子,频频点头。她有些尴尬,却也想延长这热烈的时光,直到上课。
她有些后悔了。对方大概会觉得她敷衍吧?她想着。放学的时候,她照例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其实没必要,书基本都留在学校,她塞几本作业进包里,或许是装装样子。
说不定会写呢……虽然从来没有实施。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意识到许晴看着她,她还没走。夏涵有些发愣。
“收拾好了?那一起吧?”
被挽住的红发女孩恍恍惚惚,如行梦境。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许晴已说了好些话了。
“嗯……”她红着脸回应。
晚上,她又叫自己去吃晚饭。说起来可笑,那是她——第一次出去吃!她习惯了忍受面包和食堂——不,她连食堂不不愿意去。她宁愿用这种方式去逃避外面的嘈杂——但当许晴笑着叫她的时候,她答应了。
人群,拥挤,热浪,数不清的眼睛,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声音、汽车鸣笛,闪烁的红灯,接着变成绿灯。人群这庞然大物涌动着,呼吸、吞咽,激起尘土。
夏涵在浑浊的空气间穿行,她呼吸有些凝滞。许晴不懂得去照顾她——她也没有那个责任。夏涵努力地抓着她,去纠她的衣角。那人大概是察觉了,拉住。
手心相覆。
她耳朵烫了一瞬,理智终于荡然无存。当走进那塞满学生的店里,看到那长长队伍的时候,她的崩溃到达了极点。
“我不敢……点餐……我想出去……”
许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她刚刚和另一对人“拼速”,终于抢到个位置。她叫夏涵去点菜——合理分工嘛。她却这到这种话。
“好吧,那你在着等着。”
她那表情很快消失,又笑了笑。夏涵坐下。中间的位置,叫她呼吸困难。
她忘记这顿饭是怎么吃的了。她胃翻得难受,只几口便停下。她尴尬得想死,嘈杂从不愿从她的耳朵里离去。
对方一定是嫌弃她了。一定是讨厌她了。那之后有好几天,许晴都没再找过夏涵。后者缩在座位上,懊悔自己的所做所为,想着要不要去道歉,但又觉得这行为只会让对方觉得莫名其妙。她努力将这种纠结压下去,尽可能保持平静。
直到一天体育课之后,恰好在一组的许晴、乐茵、夏涵三人,在许晴的提议下一起去吃晚饭。夏涵不太乐意看到乐茵,不过也不好说什么。乐茵和许晴玩得好,似乎在分班之前就是朋友,这是班级公认。
然后在两人的互怼打闹中,夏涵终于知道——许晴找她,是因为她那天和乐茵吵架了。
夏涵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或许没什么关系吧。在是许晴的拉扯下,三个人玩到一起了。有些时候出去,许晴会打电话问夏涵来不来。夏涵没有手机,于是这电话必然经过只会使老人机的奶奶。那老人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确认了一下,那号码大声叫着,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乱撞。夏涵尴尬地抢过手机。
“是……打给我的……”
她觉得丢人。她知道这不对,可她无法抑制。她委屈,可这似乎是她自找的。
或是中考好好考的话,她就能在家门口上学……
她本身就是有机会的,老师一直希望她能再冲一次,只需要多进个一百名——只需要那一点点——
她感到眼前灰了一阵——在想到过去时,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喜欢同时涌出来——她感到妈妈从她手里抢着平板,她死死抱住,仿佛用尽一切力气。她疯了一样去咬那女人的手臂,死死地留下牙印——这就是她能做出的唯一的反抗。接着是“咔——”地一声,从她的怀抱里发出来,从那可怜无辜的平板上——那上面有她写的小说,她为此查了不少资料,费了不少心思。她反反复复地读着,因无知而为自己的糟糕作品得意,再幻想着接下来的情节。在她升入初中——这她始终无法适应的新环境之后,那是唯一能让她快乐的消遣。
她突然脱力——那之后她时常感到无力,没有精神。她常常想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她预支了未来好几年的精神气,就为拯救这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她知道证明自己“不会上瘾”是件很难的事情——如果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信任自己,那么所有的“证据”都是狡辩。
接着她听到屏幕碎裂的声音,长方体的拐角狠狠撞上地面,连带着女人的怒气一起碎掉——这是她的问题!若是她能早早妥协,把那平板交出去,低声下气道个歉,示个弱,什么都不会发生。她那莫名其妙地自尊害了这可怜的小家伙。叫那故事在摇篮里夭折。
她很久不写文了。
她听不下去那课。她害怕学校——她在那个地方格格不入。其实大家都很好,可她就是相处不起来,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问过很多人,可是没人给她答案。
她偷偷哭,噩梦,半夜挣扎着睡不着,后半夜的睡眠又往往很浅。她想到了死。她为这想法而害怕。在这混沌间挣扎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做出了她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她告诉妈妈,“我想死”。
这样想来,她没考上一中是好事。她暂时脱离了家里——那个会讥讽她“自杀”想法,时不时拿出来刺她一下的家庭。
妈妈其实很好的,爸爸也很好。她当时并不能够理解,只觉得大人们那么无理。可她明明看到他们研究着青春期心理,他们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无力回应。
夜晚夏涵又哭了一场。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露尔的事情。她觉得累,但难受并没有消去。她坐起来。奶奶的房间离自己挺远,不开灯就没什么关系。她蹑手蹑脚,扒出藏在书包袋子里的小刀——已经有些生锈了,不过她不太在乎。
刀片抵着手腕,上面是好几道粉红的疤痕,她沉默了一会。她又想哭了,她哭不出来。
她想起周末许晴约了她出去玩。若是划了太深的伤口会放不开的。这样想着,她又把刀收起来。她不太想睡觉,即使她已经有些困了。
千万个夜晚中的一个。
她还是睡着了,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的。这是好事,她也许还能够好起来。
——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她打算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