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丹都做好了和这姓楚的拼命的准备,却没想被人轻而易举化解了危机。
她手上的力气一松,眼眶里忍了许久的泪珠便扑簌簌落下。
见那道高大的身影正穿过垂花门,踏进内院,她慌忙撇过脸用手背去擦。
萧寂言后方跟着林公公、卫昌,以及几个宫人侍卫。
还有……她爹。
苏父手里做了个拜的动作,示意她赶紧行礼。
苏宜丹这才反应过来,吸了吸鼻子,提着裙摆跪下去,前额触及冰冷石板,她才算有了些实感。
萧寂言行至院中,背着手扫视院子里的人,垂首对脆桃道:“扶你家小姐起来。”
脆桃忙去搀扶一旁的苏宜丹。
跪在近处的楚厘跟着悄悄抬头,谁知却猛地对上一双凌厉沉凝的黑色凤眼。
新帝面色冷淡,心思城府却深不可测,连他爹都警示他面对这位时要多加谨慎。
他下意识谄媚一笑:“陛下,怎么来这里了?”
“你问朕?”萧寂言眼底没有丝毫情绪,“朕更想知道,楚四郎不在宣平侯府待着,怎么跑到苏寺丞家里了?”
他看向几个壮硕的府卫,冷笑一声:“还带着这么多人,怎么,嫌宣平侯府小,要连寺丞府一起侵占了去?”
“不敢!不敢!”楚厘连连否认,小心翼翼道,“只不过与苏小姐是故交,所以想邀她去玩。”
“你胡说。”
事已至此,再没有退让的道理,苏宜丹急忙开口,生怕被他狡辩成功,一点没留面子,“我与你根本不熟,怎么会邀你上门,分明是你硬闯!还非要我嫁给你!”
苏父脸色一变,当即便震惊道:“楚公子!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一想到女儿说的情形他便直冒冷汗,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侯府公子会做出这种强盗行径。
楚厘抢先道:“苏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对你是真心的,许是我这人鲁莽,不小心有所冒犯。”
“我知道你一心想着嫁个好人家?是,我是不如陛下、庆王那般尊贵,但你就算看不上我这样的,也没必要诬陷人吧?”
苏宜丹难以置信他竟能这样颠倒黑白,分明是他强行欺压,三言两语却成了她势利眼。
她一个六品小官之女,哪有这样挑挑拣拣的本事。
她慌忙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男人,欲言又止地张了下唇。
可那双眼漆黑不见底,什么也看不出。
她并不确定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否会明白她的难处,怕他以为自己真是楚厘口中那样的人。
苏宜丹垂下去的睫羽颤了颤,瞧着好生可怜,小声辩驳:“他胡说,我真的没有……”
楚厘趁机大声打断她的话:“陛下!陛下明鉴!我和她……”
“闭嘴。”
萧寂言冷冷吐出两个字。
院内一片寂然,苏宜丹小心翼翼地抬眼,心里生出几分微弱的希冀。
萧寂言微微侧目,瞧向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女子。
霁蓝色腰带拢着纤细的腰肢,轻盈又窈窕,尤其一双眼,含着朦胧的水雾望来,明晃晃的委屈。
看着她泛红的眼圈,萧寂言道:“朕信你的话。”
苏宜丹眼里渐渐亮起来,感激地望着男人。
恰巧身后的方晴拉了下她的裙摆,让她意识到——
虽然事发突然,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只要让方晴出来面圣,将冤情申诉明白,楚厘便少不得背上杀人的罪名,再也不能出来祸害人了。
可楚厘毕竟是正三品宣平侯最宠爱的嫡幼子,方晴是普通百姓之女,她只不过是小寺丞的女儿。
陛下……会帮她们吗?
苏宜丹心一横,跪到方晴身边:“陛下,不止臣女有话要说,还有这位叫方晴的姑娘。”
方晴也是个胆大的,立即磕了个头,道:“小女方晴,见过陛下。小女要状告宣平侯第四子楚厘杀我父母、强抢民女!还请陛下做主!”
她立即将先前与苏宜丹说的话又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用词精准,绝不拖泥带水,连给楚厘申辩的缝隙都没有。
等她都说完了,楚厘才涨红脸,气急败坏地争辩:“绝无此事!简直一派胡言!!你这是污蔑!!你知道污蔑我是什么下场吗!”
“是否污蔑,楚公子心里有数。”方晴一点也不畏惧,虽伏着身子,却字字铿锵有力。
楚厘见争辩不过,忙往前爬行几步,仰头看向那位左右生杀大权的新帝,慌张道:“陛下!陛下!您相信我,我堂堂侯府公子,怎么会杀她父母呢!我根本没见过她父母!她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这些话!要污蔑我!陛下明鉴!”
“是非黑白,朕自有定夺。”萧寂言并不听他解释,沉声道,“来人,把楚厘剥去服饰、压入刑部大牢,朕亲自审问。”
“你们几个。”他又看向跪在一处、梗着脖子不敢出声的侯府府卫们,“为虎作伥,拖出去各打三十板子,就当朕替宣平侯教训下人。”
不知从哪里出来一队银刀卫,将几个高喊饶命的壮汉拖了出去。
楚厘脸色惨白,疯狂朝萧寂言磕头,害怕道:“陛下!陛下!我真的没杀她父母!我不想坐牢!我不想坐牢啊!”
那位新帝却完全不为所动。
他这才慌不择路地爬向苏宜丹,终于知道害怕了,哭喊着:“苏小姐!是我色胆包天!是我做错了事!我不是人!苏小姐!您帮我求求情吧!苏小姐!”
卫昌直接上前扭住楚厘,将他头压在地上,而后将人拽起:“走吧,楚公子。”
耳边顿时传来楚厘声嘶力竭的呼喊哭诉,似杀猪一般难听。
他被拽到门边,看到方晴从匍匐的姿势跪坐起来——
长发束起之后,露出一张清秀冷冽的女子的脸。
极淡的眉眼看不出丝毫状告侯府公子的紧张与忐忑,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一声不响地跪在那里,仿佛四周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如同一汪沉默的清冷山泉。
楚厘瞳孔骤然紧缩,像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等等,那人……不是方晴!不是方晴啊!他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他当场就要喊出来,可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从卫昌袖中滑出,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脖间。
“楚公子,慎言。”
喉咙被卡住,只要他开口,便会被立即划破喉管。
于是连哭喊都成了不可能的事。
苏家小院重归平静。
事情就这么简单解决了,苏宜丹还有些不敢相信,脑子昏昏的。
萧寂言伸手到她面前,向上的掌心还带着薄茧。
她看向男人冷峻的脸,对方也正垂着眼看她,仍旧没有表情,莫名令人感到几分压力。
“起来吧,总是动不动就跪下。”
苏宜丹迟疑了片刻,才将手放进他手里。
对方没有握住她的,只虚虚拢着,好借力让她站起。
萧寂言看向自己手掌中那只白皙玲珑的手,线条流畅、指尖纤细,与他骨节突出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尤其微微用力时,女子娇嫩的指尖便不自觉勾着他手心,酥酥痒痒的。
一起身,苏宜丹便收回手,拢入广袖之中,拘谨道:“多谢陛下。”
苏父赶紧上前,若不是碍着新帝还在场,他现在肯定已经一箩筐问题念了出来。
他安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这才做了个请的姿势:“陛下,宫宴的事到臣书房去说吧。”
萧寂言微微颔首,随苏父进屋去了。
原来陛下正好来找他爹商量公务。
真是谢天谢地。
苏宜丹长长地松了口气,忙将方晴扶起来:“总算有惊无险,楚厘被陛下亲手送进刑部大牢,就算出来也要脱一层皮,日后再不能祸害一方了!”
脆桃那天在街上被楚家的府卫扭在地上,现下看到楚厘也被扭送出去,自然更觉得扬眉吐气,叉着腰无声大笑。
“这就叫!恶人自有天收!”
主仆二人说了几句话,方晴却没什么反应,只是一直默默地站在那里。
苏宜丹愣了愣,问:“怎么这个表情,是伤口还疼吗?说起来二狗买药也快回来了吧。”
方晴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
方晴又看她一眼,似是下定决心,又扑通跪下:“父母遇害,我也没有别的亲人,身如浮萍、不知归处,还望苏小姐能收留,小女愿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这是干什么!”苏宜丹吓了一跳,赶紧和脆桃一起把她拉起来。
末了她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也陷入沉思。
这么一说也是。
方晴如今父母双亡,没有别的依靠了。就算自己出去立女户,那也需要一定资产保证、要给朝廷交户税的。
瞧她性情沉稳、处变不惊,要养活自己倒不难,难的是如何一个人安安稳稳活下去。
楚厘虽入狱,但这世上张厘赵厘数不胜数,再被纠缠又该怎么办?
同为女子,苏宜丹明白如今这世道,年轻貌美的女子孤零零一个是很难清静过日子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
苏宜丹纠结着,方晴便抬眼看她,目光平静坦然:“今日得苏小姐庇护已是万幸,若不方便也不强求。”
这么一说,苏宜丹的心肠就软了,她拍拍脆桃:“也好,脆桃一直让我给她找个伴呢,你若不嫌弃,就留在我家?包吃包住、月钱四百,有什么好东西我都留一些给你和脆桃,你可愿意?”
脆桃的月钱是六百,毕竟伺候的年头久些,涨过几次。
方晴一瞬都没有犹豫,立即又要跪下,被脆桃一把拉住。
脆桃双手搭在身前,说:“你别总是下跪了,你看我,像我这样行礼就行。不过咱们家里规矩不严,偶尔忘了也不打紧!小姐不会在意的!”
方晴微微屈膝,有些迟疑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她的动作看起来颇为生疏,许是寻常百姓家不讲究这些礼仪,不习惯倒也正常。
苏宜丹道:“等我娘回来,我带你去见她,她大概会问些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我娘人很好,不会为难你的。”
其实从她十五岁及笄起,苏母就念叨着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太少了。
万一有什么急事容易分身乏术,所以早就打算给女儿再多添个丫鬟。
只不过苏宜丹觉得脆桃够用,再多有些浪费。
但经历了楚厘的事,好像身边再多个人,是要有安全感一点。
脆桃便拿出前辈的气势,去与方晴讲一讲在苏家做事的注意事项。
譬如家里地位最高的是夫人、不要对厨娘做的饭挑挑拣拣、门房是个碎嘴之类的。
苏宜丹想起什么:“你有没有小名?”
一般丫鬟进了主人家都要随主子喜好改名,脆桃原先也不叫脆桃。
但方晴看着已经有十**岁,直接改名难免有些别扭,倒不如拿小名喊着。
方晴想了想,长久沉静的眼里终于划过一丝异色:“……回小姐,我春日出生,又恰逢三月三。”
“所以家里人都叫我春三。”
“春三……”苏宜丹念了一声,“好别致的小名。”
她不由想起先前见过的夏七和冬六,随口道:“你知道银刀卫吗?”
春三神色平静:“不知道。”
苏宜丹倒不意外:“银刀卫都是这种名字,春夏秋冬以数排号,与你的小名很像。说起来银刀卫中应该也有叫春三的……不过我没见过。”
春三静静听着,没有作声。
苏宜丹最后又认真问了一遍:“为人奴婢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你真的确定要留在我这里?你如果要走,我可以给你一些钱,让你回家安置。”
春三垂下眼行礼,语气清冷毫无起伏——
“春三,见过小姐。”
女鹅第一死忠粉,我们最可靠的春三宝宝来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