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歌伊后传 第24章 一段呢喃

夏千伏入职巡猎队了。

因为狩猎赛被突然打断，巡猎队没能从其中找到适合的苗子，所以他们用了个紧急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从柏架找了一块大石头，叫每个参与狩猎赛的人去摸一下那个石头，有的人摸完之后就被叫去巡猎队了，夏千伏仰着脖子在后面望了许久，直到轮到他，他也没看出来那块石头是怎么分人的。

那是一块矮圆柱形的石头，直径约一臂展，高约半人，表面青黑又光滑，似乎在水中泡过许久。它的上表面有一圈圈的圆纹，除此以外没有任何雕刻甚至自然形成的裂纹。

没有裂纹这个特点结束于夏千伏把手放上去的时候。

巡猎队负责测试的队员本来按顺序喊着“下一个、下一个”，在石头裂开一个口子时，他懵了。

夏千伏和他一起懵了，手在石头上放着，也忘了拿起来。

“杀……”一声诡异的空灵声音从石头里飘了出来。

不止是那个队员和夏千伏，在场很多人都听到了！

“杀……”声音还在重复。

巡猎队员身体僵直，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的一个队长小跑过来，看见石头上的裂缝，“嘶”了一大声，对夏千伏喊：“你、你、你把手拿开！”

夏千伏触电般移开了手。

谁也没想到，声音在手离开石面上时，突然爆发：“杀了他们！杀了被魔兽附身的人类！杀了他们！杀了被魔兽附身的人类！”

那声音喊了这么两句，就再也不出声了，裂缝也随之闭合。石头光滑如初，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夏千伏、巡猎队员、队长三个人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江北的黑城。

一个睡梦中的长发魔人忽然大喊着梦话：“杀了他们！杀了被——”

然后被旁边被吵醒的慕室女拍醒。

回到兰城。

巡猎队员不确定地问队长：“队长……要他吗？”

队长深深地看了一眼夏千伏：“能听到声音，就能去，但是得先报告一下将军。”

就这么，夏千伏到巡猎队了。

他没有忘记那个人说的“不要让其他任何贵族知道你的翅膀。”这句话，所以即使是被将军召见，也没有暴露他背后的异常。

从将军那里，夏千伏知道了那块石头曾是灵兽的战鼓，如果人靠近战鼓，能听到细微响动，就说明这个人的血脉贴近灵兽，更有资格和能力进入巡猎队。

至于让战鼓裂开呐喊，将军问了大祭司，说是自兰城建立以来还没人有这个本事。

夏千伏想起来之前“秋哥”也说过他的血脉很纯洁，似乎有贵族血脉一类话。既然他是被奶奶在枯江大峡谷边上捡的，说不定真是？

夏千伏就这样有些心里有些坎坷地进了巡猎队，开始训练。但他十二年的人生中就是个捡兽皮的，什么时候猎过魔？

当时负责测试他的队长，也是他现在的队长，叫岚先，他说他原本是下城区的平民，没有姓氏。是得到某人的赏识才能来到北城区，进入巡猎队的，他为了纪念那个人，以他的名为姓，现在姓岚名先。

岚先帮他搬了家——几包兽皮、几根骨头、几根蜡烛。

岚先握着那两根蜡烛，表情不善地问：“哪来的？”

夏千伏：“啊，那个，是之前有人送的。”

要知道蜡烛在兰城的奢侈品。

岚先：“谁送的？”

夏千伏：“不，不知道啊，我小时候有一群人在我们这片传教什么‘死亡女神’，入教就送蜡烛，我就领了。”

岚先点头，但还是把蜡烛还给了他：“像你一样，从下城区来的很多人都或多或少受过那个势力影响，你要知道，那是江北那些人在试图颠覆我们的信仰。你千万不能信了，还是要参加镜花王女的祭祀，明白吗？”

他遇到过许多这样的人，一开始，他遵循上面的指令，强迫他们放弃信仰，回归王女的怀抱。但这么多年的失败经验让他做出了改变，他规劝的语气放平缓了许多，只要对方愿意来王女的祭祀就可以了。

上面禁止死亡女神信仰传播，也就是不满参加王女祭祀的信徒太少，场面不好看罢了吧。

夏千伏听到巡猎队还有其他信仰死亡女神的，最后的顾虑也打消了，乖乖跟着岚先走了。

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南半家，没给他留下什么行李。

巡猎队的总部在北城区，北城门附近。北城区和北半家不是一个地方，以兰城的行政区划，分四个城区：上城区、南城区、北城区、下城区，其中下城区以贡道为界分为南半家和北半家。

北城区的主要居民就是巡猎队的队员和家属。他们的社会地位有些尴尬，不高不低。

空地很多，岚先叫他自己找个地方盖自己的房子，随后潇洒离开。

夏千伏的行李掉在脚边，一阵风沙吹过空地，刮起他的凌乱。

……

我生在一个贫穷的家里。

我是一个下城区的平民，四肢健全，远离贵族，我很安全。

我的奶奶说她曾有过三个儿子，但他们在迎接宫车时，站得离贡道太近了，触怒了贵族，于是被割了舌头，贬成了牧奴。

我的奶奶在峡谷边捡到了我，把我当成亲孙子养。我想，这是我此生的第一个机遇，因为奶奶，我没有饿死冻死在江边。

我在这里感叹我的好运，是因为没有这种出生机遇的人都死了吧。

第二个机遇，是我奶奶死后，我皈依了死亡女神，守住了我的房子。

奶奶给我的遗物不多，那个房子算一个。没有房子，我会被吹成肉干，而奶奶死后，我差点失去它。

可正巧，就是那天，传教士来了。我皈依了他们，他们给我了蜡烛，从此任何人再不敢来犯。

如此也算幸运？如果当时他们没来，或是来的晚了，我会怎样？我失去了房子，为了不变成肉干，我投靠了别人，成了牧奴，被割掉了舌头，如奶奶的三个儿子一般。这么说来，奶奶的三个儿子是不幸的？

什么是幸运，什么是不幸？让我好的是幸，不好的是不幸，可什么好的？如我愿的是好的，不如我愿的是不好的。我愿什么？使我快乐的是我愿的，使我悲伤的是我不愿的。

我迷茫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悲伤？我突然活得浑浑噩噩了，既然快乐和悲伤是由我掌握，那么幸运与不幸不就也是由我掌握？如果我为成为牧奴而感到高兴，那我可以一直幸运，如果我为死亡而快乐，那我不必为活着而挣扎痛苦。

那一刻，我疯也似的跑向城外，我想回到我的第一次机遇那里，我本该死在那里，迎接我的幸运与幸福的。我突然恨透了我奶奶，是我奶奶毁掉了我原本早早该拥抱死亡的人生。

可等我跑到江边，我突然恐惧了起来。

我……不敢。

我明知道喜欢和不喜欢是由我决定的，可是我此时竟然控制不了我的情感。为什么我决定不了我的喜乐？为什么我要被身体束缚？连死都做不到。

我那瞬间，似乎比发蜡烛的传教士更接近女神。女神的血冲出了我眼前的这条变成峡谷的河道，她的灵魂就在峡谷最深处的江水里沉浮。我好像在和她一同起舞，我感觉不到我的灵魂了，我好像在江底沉沦，仰头看到一线的天空逐渐被崖壁的黑暗吞噬，我看见一万只眼睛看着我，千百只手托举着我，叫我呼气……我没有溺水，这是枯江大峡谷，下面没有水，使我沉浮的是我自己的喜乐和思想……我那时就是死亡本身。

在回过神来，一只魔兽伏在我身边，舔舐我的头顶。我想象不到那时的我是什么样子：惊恐，只有惊恐。身周都是翻滚的黑雾，而那些黑雾来源于我的掌心，我的背。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方才我凝视峡谷时产生的一切负面情绪产生了这只魔兽，我刚才就是在恐惧，我不喜欢、不接受、也不愿意成为死亡。

魔兽突然暴起了，它脱离了我的掌心，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它朝我扑来，而我跌坐在地，根本躲不开！

不想，它的利爪穿透了我的身体，它成了灰蒙蒙的一片雾，化成了一块不大的魔晶。我在这块魔晶中听到了我的声音：“哎，经死亡产生的魔兽，果然杀不死它的造主吗……”

我的秘密很多，我的罪很重，这次算一个。如果死亡女神祷言中“审判的天秤”真的来临，我会是第一个被清算的信徒。

我活在由镜花王女庇护的城里，却选择了死亡，这是我的一重罪。我活在死亡女神的精神壁垒中，却无法见到她的本尊，这是我的二重罪。

好似每有一次机遇，我的罪孽都会多一分。

但我没想到我的三重罪会这么快到来，我的第三个机遇已经到了，我觉醒了一个会让我长翅膀的血脉，而且在阴差阳错下入职了巡猎队，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好坏了，我只知道，这是个“机遇”、“节点”，我的生活会有改变，我会被加上什么更严厉的罪名。

以至于我被审判时，会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