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门锁从外面反锁两道,乔巴就是长了手也打不开。
可若不是乔巴开的门,难不成,应寄偷配了他家的钥匙?
这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小房间里的应寄半边脸被灯光照得明亮,半边脸被黑暗熏染得愁苦,面对姚曳的质问,他缓缓起身,丝毫没有偷跑进别人家中的歉意,好像他本来就属于这个家,好像他本来就有资格站在这里。
“我以为……你又去找他……”应寄说。
下午应寄照例去姚曳的咖啡店,发现店门紧锁,问小芬也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家后左思右想,他还是用偷配的钥匙打开了门,狗和行李都在,但他没忍住索性去掏床底的铁盒子。
想知道姚曳消失的三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说了不关你事!”铁盒子被人翻过姚曳是知道的,甚至知道是应寄的手笔,但他只将应寄当作关系平淡的朋友,发现便发现了,没有必要特意解释,再说了,这秘密又不影响同应妈应爸的关系,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然而,应寄超过得太多了,不仅偷窥他盒子里的东西,还闯进家里干涉他的私生活。
警告不听,拒绝不理。
明知道挑明关系后,事情将变得很难收场,应寄却还是要做。
“怎么不关我事?”应寄忽然俯身将面前的笔记同照片一股脑扫到地上,怒气冲冲道,“这上面本来应该写的都是我,是我才对!”
“你,你发什么疯?”姚曳没料到他竟会产生这种想法,所以表情略微有些吃惊,吃惊完也开始生气,“怎么可能会是你,没有他也不会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我陪了你那么长时间,他凭什么?他凭什么!”应寄道。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加上应寄返回S市的这三年,他存在的时间确实最长,可他不知道,应家能抓住姚曳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应爸应妈。
好像总有这样的人,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人都该围着他转,一旦遭到拒绝,他便立即不干了。
姚曳不想把事情闹大,若是应寄犯浑,吵得邻居们来敲他家的门,再传到应爸应妈的耳朵里就不好了,于是他只得放缓语气道:“我不想同你纠结这个问题,今天的事我不计较,但请你交出钥匙然后出去!”
然而应寄却是昏了头,他不理睬对方的让步,反而从小房间的床边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抓着姚的双臂咄咄逼人道:“是不是因为他比我有钱?我问过了,他现在在上海开公司,你们……他给了你多少钱?”说罢,一只手摸进姚曳的腰试图往里伸,又继续道,“我也有钱,我也能给你钱!”
“你给我滚!”姚曳再也控制不住,怒不可遏地将人推到地上,应寄又要爬起来,他便索性拎起拳头朝应的脸上猛砸过去,一声闷响,应寄挨得不轻,但到底清醒过来。
姚曳将人往外狠推,这会也不管动静闹得大不大了,大就大吧,说不定应寄比他更害怕。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小曳,”清醒过来的应寄仍旧纠缠,但被人推出门外后明显不敢太过声张,“是我说错话了,你别赶我走,他不要你我要你,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不需要!”
——一个声音自楼梯攀沿而上,应寄心虚地缩手停止纠缠,姚曳却是目光发直地望过去。
声控灯将声音的来源照得无比清晰,来人微叉腿站着,蓝色衬衫外头套了件深色麂皮薄夹克,袖子挽至小臂,露出的腕表是姚曳曾见过的机械经典款。
轮廓好看的手夹住一根烟,送到嘴边叼起来。
猝不及防间,声控灯再次安静了,熄灭了,仿佛从未亮起过。
姚曳的视线里却是“啪嗒”窜出一捧跳跃的火,火燃着了烟,他便清楚地听见烟丝被烫引的扭曲声,安静又盛大,空气带着艰涩的味道进入潮湿的肺叶,喷出来的雾却是干燥且摄人心魄的。
来了!
方哲明真的来了!
应寄尚未来得及看清楚这人的脸,只晓得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他正欲观察情况如何,却被夺门而出的姚曳猝不及防地撞得踉跄。
姚曳几乎是飞扑而下,脚踩到最后第三级台阶的时候,人便往前抱住了方哲明。
他想抬腿夹住方哲明的腰,然而麂皮外套有点滑,没夹稳,只好等人站定后,自己主动往上扽了扽。
于是应寄立刻明了来人究竟是谁,他感觉左脸颊火辣辣的疼,羞辱竟是比姚曳的拳头来得更甚,使他站不住脚,使他魂魄离体般跌靠在结了许多蜘蛛网的灰色墙壁上。
方哲明今日是来绑人的,此刻他外套口袋里有副冰冷的镣铐——从方固秉那儿得知事情真相后他便买了来,一直常伴身边。
但其实他并未想好了要来,姚曳可谓是处心积虑地接近他,纵使姚为了他受到那样严重的伤,纵使告诉他自己是在防止别人害他,然而当他跳脱出这层情感理智看待,很快便发现站不住脚的蛛丝马迹。
姚曳曾去事发地踩过点,那把刀也是姚自己买的。
牵出一根线往源头上找,原来竟是根本不存在暗恋这回事,是姚曳主动同方二提出合作,也是姚曳故意要激方二走向极端。
到底出于何种目的,他一开始琢磨不透。
后来方初也出手了,方初叫人将姚曳的背景查了个底儿掉,趁儿子去上海递交辞呈的时候把资料摊在他面前。
十几页资料,比当初袁效调查的两页详尽许多。
甚至涵盖了姚曳学生时期曾拍过的所有证件照。
“你好好看看,这样的人,骗了你弟弟又骗了你,你还不肯放手吗!”方初恨铁不成钢地道。
方哲明不吱声,也许是真的没听见方初说了什么,他的目光只灼灼地定在了两处地方。
一处是姚曳父母出意外的原因,一处是姚曳高一时的证件照。
与记忆里那个背着水壶爱跟着他的模糊身影不谋而合。
离开S市后,他好不容易将那些不好的回忆从脑海中摘除,像是拼图缺了几片关键部位,因为不完整,人生的剧情想要发展下去只能用麻木空虚来填。
——事到如今,在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那几片缺失的拼图居然找了回来。
可是,没来得及卡进缝隙中,拼图再度消失了。
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的矛盾、犹疑、麻木与空虚,是他的病,折磨人的心结……
带着寻回拼图的决心,方哲明重回了S市,并站在了老房子的一楼楼梯口,他看见姚曳被人纠缠,继而又主动扑入他的怀中,于是他忽然明了一件事。
——姚曳俨然成了困住他的镣铐,甚至一个拥抱便叫他打消了质问所有的念头。
方哲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将烟叼在嘴里,托着姚曳的屁股一阶阶往上走。
姚曳紧搂他的肩膀,不敢抽身看他,腾空的视线以及楼道里昏黄的照明使姚如坠梦中,甚至怀疑方哲明出现的真实性,于是姚曳搂得更紧,把腿在方身后绞起来,鼻子也在紧促地吸散到风中的烟味。
方哲明的身体很温暖,特别是一双手,隔着两件上衣同牛仔裤,抓在他的肉里。
一动不动,然而那触感绝对令人无法忽略。
方哲明真的来了,在得知他所做的事后,方哲明还是来了……
于是姚曳的身体软下来,鼻子也不再追着烟味跑,他在方的颈窝里闭眼蹭了蹭,察觉已经站到家门口。
方哲明没进去,而是抽手将嘴里的烟夹出来。
应寄已经看傻了,偷看姚曳的秘密已近一年半,方哲明的脸早已根深蒂固,如今碰见鲜活的正主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那巨大的压迫感令他无法适从,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那些话只能在方哲明不在的时候说,因为他觉得姚曳必定是追着人跑的那一个,从未想过方竟会主动找过来。
现在,他居然连“凭什么”也不敢说了,继而深觉——姚曳从头到尾都不可能会是他的,恐怕自己这辈子绝插不进这二人当中。
“滚!”方哲明用目光锐利地扫向应寄,说完毫不理会地将半只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
再将嘴里的残烟尽数喷出,最后理所应当地跨进老房子的门槛。
关门、落锁!
姚曳顺手上了二道锁,上完想打开客厅的灯,但最后没按下去——他现下不能同方哲明处在非常明亮的环境中,他会暴露脆弱,太不安全。
然而按灯时迟疑的片刻,伸出的手不小心扫到门旁悬挂的一排狗绳,铃铛响了两下,有一根狗绳“啪嗒”落在地上。
乔巴此刻待在屋里,没摇尾巴,盯着陌生人很是警觉。
虽然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然而到底是经历过漂泊的小狗,不会随便同陌生人敞开心扉,只见它机敏地围绕主人踱步,好似做好了随时解救主人的准备,同时嘴里发出低声呜鸣,以示警告。
于是姚曳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在黑暗里说:“方哥,我想下来。”
方哲明下意识再紧了紧手,过了两秒终于松开。
姚曳摸着狗头蹲下来,对着小狗温声安抚:“没事,这是哥哥的朋友,不害怕,”小狗仍然不肯罢休,因为方哲明正居高临下地同它对视,一人一狗仿佛天生的宿仇,互不对付,情急之下,姚曳只好随口道,“就像应寄哥哥那样,他不会伤害哥哥的。”
听见别人的名字,方哲明立刻没了耐心,他是来取回丢失的东西的,而不是在这陪姚曳对着只狗解释什么。
他忽然上前抓过姚曳的手腕,将人往开了灯的小房间里扯。
小狗激动地叫唤两声,然而方哲明太快了,拽着人进屋,麻利地关上门。
房间的锁是老式圆球旋转门锁,只凭狗爪子是怎么也打不开的,因此乔巴只能趴在门上,伸出爪子拼命挠门,它在家里向来不叫,姚曳禁止它扰民,但此刻出于心急,它还是发出尖锐的哼唧,急得恨不能破门而入。
“不害怕,哥哥是和朋友玩,乔巴不害怕!”姚曳在房里喊。
姚曳被方哲明按到床上,床上散落得全是东西,地板上还有应寄发疯扫下去的笔记,方哲明瞥了一眼,看见居然有许多自己的照片,他有片刻的恍然,但他此刻管不得许多,也将剩余的东西扫到地上,把人往床头赶。
他压着姚的左手,当摸到手心里粉色的疤痕后,又改为压着手腕,最后索性换到右手,人被他翻过来趴着。
“啪嗒啪嗒”,冰凉的东西锁住姚曳的右手腕,另一端扣在掀起床垫的木床板上。
然后方哲明就从身后抱住他,大口吸他身上的味道,沉默着不说话。
半晌,方哲明哑着嗓子问:“疼不疼?”
“……”其实是有点疼的,因为人趴着手使不上劲,手铐的边缘与手腕接触时间长了,难免感到一阵酸痛,然而姚曳摇头,否认道:“不疼,一点也不疼。”
“为什么不疼?”方又问。
怎会不疼呢?
姚曳偏过头,努力看向方哲明的方向,可是眼角只能瞥见方的鼻尖,以及垂下来的头发尖:“因为你来找我了,我很高兴。”
“可是我疼,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把我搞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