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芷在一片昏暗中醒过来。
挨过脑袋最混沌疼痛那段时间,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四顾。
周围的一切都很熟悉,星星点点宛如小路一般的烛火,刀劈斧凿过的石壁,还有身底下大到无边的石床。
谢芷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在胸口胡乱摸索,他没死?
他不是被陆长定刺了一剑吗?伤口呢?
那几把老骨头应当是都死了的,巴蛇骨修没修补好,九淮山还塌不塌……他妈的,塌了更好……
谢芷一点一点压榨脑海里的回忆,越回忆问号越多,他大喊了几声没有人应,跑到通道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来。
谢芷捂着撞痛的胳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手掌,仙力尽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他气急败坏大喊。
却没有人来告诉他一个答案。
不知道在石洞里关了多久,洞中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久到恍惚以为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谢芷的精神意志也快要被这小小一方洞府折磨的崩溃了。
这天,正当谢芷毫无形状的躺在冰凉的地上,嘴里哼着唱腔古怪的小曲时,脚步声传来。
谢芷侧耳听了听,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一骨碌坐起来,紧张的盯着通道入口,喉结上下滚动。随着声音来到门外,他甚至抬起手,抚了抚草窝似的一头枯发。
终于有人来了。
来者是一个身形高大,脸戴面具的魔族,周身缭绕着异常强大的魔气。
谢芷不由蹬着脚往后退了两步,脑海里飞速转动,这是哪个魔?
如果从前与他结过怨,那今天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只是这无定界中,被他揍过的魔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或许他曾经划花过这人的脸。
没等多想,来人倒是开门见山的摘下了面具,阴邪邪的看着他。
谢芷被那人脸上横七竖八还渗着血的伤口骇了一跳,忽然怔住,不敢置信的呢喃,“长定?”
“你你你……你怎么这样了?”谢芷跳起来,痛心的抚上陆长定的侧脸,却又不敢贴近伤口。
陆长定心中既觉得受用,又生出些扭曲的快感。
他终于能问出那个心魔一般的问题:“师尊,我划烂了这张你最爱的脸,你心疼吗?”
谢芷话疼的都说不利索了,哆嗦着嘴唇道:“当然心疼,当然心疼,怎么会伤成这样……你自己划的?为什么?”他敏锐的抓住陆长定话里的关键,眼神凌厉起来。
陆长定爱他的娇气懒洋洋的模样,也爱极了他目空一切的强大与傲气,哪怕他现在就是一个废人。
“当然因为你啊,师尊。你不要再妄想从这张恶心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那个人的影子。遁空镜也被我毁掉了,你再也不会见到他。此生此世,永无可能。”陆长定丑陋的脸庞上笑容邪性快意。
谢芷被短短几句话里饱含的怨气震撼了,却也实在听不懂他说什么,问:“什么遁空镜?”
陆长定不再理会谢芷的发问,扯着他的领口往石床上拖,道:“师尊,您现在只有一副破破烂烂的**凡胎,可是这无定界中到处都是您的仇人,所以您只有待在我身边,躺在我身底下讨好我,才最安全,懂吗?”
谢芷大怒道:“混账东西!怎么敢跟为师这样说话。”
陆长定并不是真的对自己师尊的**急不可耐到这种地步,他只是需要发泄心中那簇愈燃愈烈的怒火。他希望在谢芷脸上看到愤怒,看到对这张脸的厌恶和恶心,这样他就又有理由伤害谢芷了。
那日为什么要倾尽诸暨派的仙药,把谢芷救回来呢?这样一具普通的身体,没有了仙力加持,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大能身份,在人间随手一抓一大把。
大概是胸膛里这颗跳动的心脏吧。
陆长定忍着魔族嗜血的本性,没有把这颗于他来说极具诱惑力的心脏挖出来。
而是露出一排利齿,狠狠咬上去。
……
谢芷绝望痛苦又带着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承受了这场掠夺盛宴。
濒死之际,谢芷不由得喊出了徒弟的名字,“长定。”
“闭嘴!”陆长定突然恶狠狠道。
“别叫这个名字。”
“我没有名字。”
谢芷张开一只眼睛看他,仿佛有些明白了。
陆长定毁了自己的脸,是以为他和大师兄容貌一样。他说自己不叫陆长定,也以为自己因大师兄才给他起这个名字。
谢芷冷哼,他可不搞替代品那一套,死了就是死了,这世间再无人能与大师兄肖像半分。
……
漫长的行事结束。
陆长定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往脸上倒一种白色粉末。
粉末所过之处,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原本在魔族强大愈合能力加持下,已经快要结痂的伤口又被烧烂,脸上红的白的黑的混着液体,一张俊脸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可那行自毁之事的人却稳坐不动,手下动作慢条斯理,熟练的仿佛已经做了几十年一百年。
谢芷蹙眉越深,终于开口道:“别这样。”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不过没必要,你的脸就是你爹妈给的,我没动过任何手脚。还有你的名字,你大概是忘记了,这是你小时候我捡到你时你告诉我的。”
“你爱信不信吧,随你。”谢芷这话说的有怨气,只是他现在仙力尽失废物一个,不得不低头。
还有,他心里有许多疑问需要解答,青城山上师弟师妹们怎么样了,巴蛇骨补没补好,九淮山还塌不塌,四大仙门没了老骨头的庇护,有没有被分噬殆尽,自己肯定是死了,怎么又活了……
他脑海里飞速转过许多念头,问出口的却是:“你……坠魔了?”
陆长定从铜镜里看他,扭曲的镜面将俊美的脸孔拉成妖冶诡异的形状。
狭长的眼睛飞起,笑眯道:“是啊,师尊,现在我是这无定界之主,统领整个魔界,还要感谢师尊您,几百年来将无定界料理的很好呢。”
谢芷咽下一口老血,刺激太大连性格都会变吗?怎么说话如此阴阳怪气了。
陆长定道:“师尊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是福气,以后就好好躺在床上伺候我吧。”说罢,抬腿走人,留谢芷一人在石室里。
那日在藏宝阁,谢芷还没来得及启动遁空镜,就被陆长定弄了个半死,脑袋受到重创而失忆。陆长定观察细致,看出谢芷失忆,心道也省事,免得总惦记那面破镜子。也幸亏师尊缠着要镜子,他才得以进入藏宝阁,才知诸暨派原来手里攥着这么多宝贝,有了这些法宝,他毁灭修真界的计划里,就又增一分力量。
自从醒来之后,谢芷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石窟里,与任何人都不能接触。陆长定偶尔会来,来了就拉着他做那种事情,天翻地覆极尽折磨,以至于谢芷怀疑,就算他还是从前那个仙力无边的飞升大能,也经受不住这种对待。有时候他在睡觉,陆长定来了便坐在床头阴恻恻的看他,谢芷好几次被那张鲜血淋漓的丑脸吓醒,都落了心悸的毛病。
一应吃穿用度上,陆长定念他如今是**凡胎,并未苛待。每日来送饭菜的小魔,隔着门口的禁制,与他彼此看不见也交流不得,把托盘推进来后便匆匆逃走,好像这里住着一个吃魔的魔鬼。谢芷想尽各种和外界联络的办法不得,这天看着石桌上吃完的碗筷,计上心来。
这日谢芷递出去的餐具里,少了一个汤匙一只小碗,外面的小魔没有发现。第二日的午饭如法炮制,又少递出去一双筷子,一日三餐如此这般下来,谢芷手里有了不少碗筷盘碟。他想起师父曾经布阵,并不需要专门的布阵工具,随手捡的鹅卵石,几个茶碗水杯就能布下一套行云流水的阵法。
谢芷没有卢望真人当年精纯的布阵手法,现在身上也没有仙术加持,只能在这样的困境中,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在洞窟不起眼的角落里,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用石头画出一个四方的阵盘,通过回忆,在上面刻下棋盘一般的小方格,画上曲曲折折的底纹。
将汤碗打碎,碎瓷片打磨成一把边缘圆润的小圆片,洒到阵盘四周,名为守阵。这样就算中心的阵法出了大错,也不会惊动四周。
谢芷把汤匙筷子一一摆到阵盘上,位置大抵是错不到哪儿去,口中念着从回忆深处刨出来的口诀,忽然,阵法生效。
阵盘左上角出现一个亮点,亮点闪烁不停,越来越大,沿着底纹缓缓流淌,终于汇合成一张大网。谢芷左手捏诀,做“抬”的手势,大网缓缓升起,摇摇晃晃飞出去。
谢芷瞪大了眼睛,心中没底,他想做一个与外界联系的通道,但也不知道这做出来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