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芷耳朵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用力扣了扣耳朵,带下一抹殷红。
脑海中出现一个问题:究竟是徒弟死了好,还是徒弟坠魔了好?
陆长定是他寄予厚望的徒弟,原本以为自己死后,陆长定能把青城派发扬光大,这是师父的心血,他和大师兄的家,没想到陆长定坠了魔,还转头对付起师门……
可是陆长定也是他三辈子求而不得的爱人……
一瞬间谢芷的心里有了结论,坠魔要比死了强。
隼大一张一合的嘴终于有了声音,只听他道:“陆长定上位后,杀光您的亲信,血洗了您留下的所有势力。我和弟弟逃出来了这些年我们到处流浪,寻找您的下落,我就知道您不会死。”
谢芷又烦躁的扣耳朵,扣的耳朵湿漉漉的,手指头染红了颜色。猴子在他肩膀上急得吱吱乱叫。
谢芷心里平静的想,陆长定坠魔了,还很恨他这个师尊。是他的疏忽,光想着陆长定修的是绝情道,断爱绝情以后,修为能够大涨,却忘了在无定界那种地方,一个大受刺激的人,也很容易被魔气入侵。
他错的更离谱的一点是,忽略了陆长定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失去了爱人会痛哭,被尊敬心爱的师尊欺骗以后,会生气。
现在陆长定对青城派的所作所为,就是他最大的报复。
“大佬,现在您回来了,我们去无定界夺回自己的地盘,给那个敢欺师犯上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谢芷推开隼二兴奋的凑上前的脸,谨慎的整理好纱帽,把脸遮住。
无定界要去,陆长定也要见。不过在他见到陆长定之前,不能让陆长定先发现他的踪迹。
隼大隼二还不知道谢芷现在就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听说谢芷要去无定界,兴奋的摩拳擦掌,势必要把这些年所受屈辱全部讨回来。
第二天,三人一猴踏上去无定界的路。
隼二凑在谢芷耳朵旁边喋喋不休,“大佬,为什么不御剑飞行,或者你使个小法术,咻一下就到了无定界,我们走路去,要走多久啊。”
谢芷严肃脸道:“路上我要思考事情,你别影响我。”谢芷不会让人知道他现在没有修为,哪怕是曾经最忠心的手下。
隼二一听服气了,大佬的修为魔界之中最厉害,比修为更厉害的,是大佬的脑子。大佬开始算计,一定有人要倒霉了,嘻嘻。
谢芷说他思考事情,倒也不假。一路上他都在盘算,如何从陆长定手中收复无定界的力量。不知道陆长定现在的修为有多高,如果能压制住无定界的大小魔修,还能被青城派忌惮,起码是飞升期。
这种等级和力量,他谢芷就算长十个脑子,也不是对手。
现在打感情牌没用了,陆长定恨他恨到对付青城派的地步,如果被陆长定捉住,不会有他好果子吃。
况且……他从前对陆长定也不好,不是把小孩当奴隶使唤,就是不耐烦让人滚,赶去江家两百年,好不容易接回来了,把人家算计的落个杀师坠魔的下场。再滔天的爱意,都折腾没了。
要是有人敢这样对他谢芷,他得把那人杀十次。
谢芷沮丧的叹了口气!脚底板因为走路太多而隐隐作痛,当个普通人可真累啊。
谢芷停下脚步,说死说活都不走了,他让隼大隼二去搞一辆马车来。
可是隼大隼二也是穷光蛋,被谢芷丢在路边,急得抓耳挠腮。
这些年二人在人间瞎混,根本没想过赚钱的事情,他们是魔,冻不死饿不坏,有两个无伤大雅的小爱好——吃路边摊和听书。五十年前隼二当了自己的魔剑,换来的银子供他们兄弟俩挥霍了五十年,前几天刚好花完。
“要不把你的魔剑也当了吧。”隼二道。
隼大把剑往后一藏,说:“这可不行,这一次大佬回去血洗无定界,没有剑我怎么身先士卒。”
与此同时,谢芷坐在路边茶摊上歇脚,隔壁来了两个穿诸暨派派服的弟子,谢芷一边吸溜着茶汤,一边竖起耳朵。
原来这两名弟子是诸暨派的外门弟子,负责采买工作。这次下山,便是购买茶叶茶具等物品。
谢芷听了好奇,二十担茶叶,两千五百套茶具,诸暨派要举办什么大型活动吗?
只听那两名弟子道:“我们仙门之间的盛会,他们魔族跟着凑什么热闹。”
谢芷掐指算了算,哦——五十年一举办的修真大会开始了,这回轮到诸暨派举办,不过这与无定界有什么关系。
“无定界要与我诸暨派共同举办修真大会,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一名弟子冷笑道:“魔修野蛮没有教化,怎么能明白修真大会对于修真界的意义,又怎么能举办好这场修真界的盛会。”
“五十年前无定界一战中,我们五大仙门元气大伤,如果不是诸暨派千年家底厚实,早就被那些宵小之徒分而食之。难得举办一次修真大会,能让我们趁此机会大捞一笔,顺便在众仙门面前露脸,让那些人知道我诸暨派可不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无定界偏要横插一脚,我看他们与修真界同乐是假,羞辱我诸暨派才是真。”
另一名弟子道:“师弟,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五十年前青城派举办的修真大会,无定界也是硬来插了一脚,结果怎样?我们五大仙门的飞升期大能全部被骗到无定界,被魔修使诡计害死。这才让魔修敢于这些年在修真界肆无忌惮的作乱,这一回他们又来,恐怕来者不善。”
“那我们怎么办?”
“嘘——师弟稍安勿躁,我们能想到的事情,掌门和各位门主也能想到,我们听上头的命令就是了,不要自乱阵脚。”
谢芷侧目看去,这小弟子有点意思,肯用脑子思考事情,也不逞强出头,比诸暨派的一窝猪们强太多了。
不过谢芷猜测,陆长定和诸暨派搅和在一起,必定不是为了对付诸暨派。
诸暨派没有得罪过陆长定,而且诸暨派是他谢芷的仇人,陆长定怎么会对付仇人的仇人呢?往最坏了想,陆长定联合诸暨派打压青城派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路上他可是又听说了不少这些年无定界对付青城派的事迹。鹿鸣山领导着青城派能支撑到现在,属实是不容易。
这时,隼大赶着一辆吱呀乱响的破马车回来了。
隼大隼二在一家米铺后院发现这架马车,只要300个铜子儿店铺老板就同意卖给他们。可惜他们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掏不出来。最后只能把隼二留下来,给老板当十天苦力,换了这辆马车。
吱呀摇晃的马车上,谢芷又开始想关于陆长定的一切。
想他的修为有多高,想他对师门的恨意,想他对无定界的统治到了什么程度,是否有自己当年那般牢固,想他和诸暨派联手的目的是什么……
却唯独忘了想,这些年陆长定是怎么过来的,听说坠魔很难受,当年他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师尊后,心里痛苦吗?有多痛?现在还痛不痛?
谢芷狠狠地怔住,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直击灵魂的念头——他爱陆长定吗?
现在当然爱,他想起了陆长定的前世今生,和他纠缠了两世的人,他怎么能不爱。
那五十年前的谢芷爱自己的徒弟吗?谢芷想不起来了,并且还很心虚,如果爱的话,他怎么舍得让陆长定杀掉自己呢?
他爱的到底是陆长定,还是陆明策的转世?
谢芷觉得自己不应该纠结这些,不管转世几辈子,他们都是一个人,身体里住着同一个灵魂。
可是越不想想起来的事情,就越要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谢芷不由得问自己,如果他没有想起前世的一切,他只知道陆长定是他的徒弟,那么,他希望陆长定坠魔了,还是已经死了?
那个浮现在脑海里的答案让谢芷怔住,许久,他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
颠簸摇晃的马车上,蜷缩在座椅上的人睡得很不安稳,脸上的绯红,蹙紧的眉头,说明他正沉浸在一个噩梦中。
梦里,谢芷回到五百年前的青城山上。那时,他刚把陆长定捡回来。十来岁的孩子,经历过战乱,见到父母都死在兵匪乱刀之下的惨状,整个人变成一只警惕怕人的小兽,唯独对谢芷寸步不离。
青城派才刚刚挤入五大仙门的行列,根基不稳,需要谢芷操心的事情有很多,他又不耐烦带孩子,对总粘着他的陆长定不是呵斥就是冷脸,要么编瞎话吓唬人。
他还记得他和陆长定说,后山有一间闹鬼的屋子,陆长定要是敢去那间屋子里住上五天五夜,回来后,就把自己屋子外间的那张小床给他住,如果不敢,就麻利的滚蛋,别再来烦他。
陆长定想也没想,卷上铺盖带了一包干粮就去了后山。这五天里,谢芷一个人美滋滋的做了不少事,甚至邪恶的想,要是小孩回不来就好了,那把小骨头,刚好够后山的野狼填牙缝。
第六天清晨,谢芷还在睡梦中,就被门外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一群弟子簇拥着陆长定回来。
人群中间的陆长定比几天前瘦了许多,风尘仆仆,衣衫褴褛,仿佛遭了多大的罪。
可他看起来却很高兴,盯着谢芷,把怀里的包裹扔在地上,包裹散开,露出里面硕大的狼头。
谢芷先是被一双盯着他的狼眼吓了一跳,接着就因那血淋淋的断面止不住的恶心。
陆长定兴奋道:“师尊!我通过你的考验了!”他以为这是谢芷对他的考验,只要通过师尊的考验,他就能和师尊住在一起,修炼也能得到师尊的点拨。
跟过来看热闹的弟子们也跟着起哄,“恭喜陆师弟通过掌门的考验!”
“恭喜师弟!”
谢芷看着这群不知死活不知好歹闹哄哄的弟子,气的胸口都发痛,他沉着声音道:“闭嘴。”
陆长定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芷,说:“师尊,我能搬来和您一起住了,这对狼牙我打磨一对辟邪的法器,您挂在床头,晚上睡觉就不会做噩梦了。”
谢芷越来越愤怒,一脚踹飞狼头,怒道:“我什么时候让你搬过来!你给我滚!都滚!”
梦境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陆明策僵硬无措的面孔上。
谢芷从噩梦中惊坐起来,一头撞在车厢上,他捂着脑袋流了满脸泪水,不知是痛的还是怎么了,梦里山明水秀的青城山让他难受,梦外这逼仄颠簸的马车也让他喘不上气来。
“隼大!隼大!”
“隼大——”
夜色中,疾驰的马车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猛地刹住车,奇妙的是车身竟然没栽出去。
隼大掀起打开车门道:“大佬,怎么了?”
谢芷脸带泪痕,声含哽咽,一股电流立刻从脊背窜起,游遍隼大全身。
谢芷道:“调头,不去无定界了。”
“是!大佬。”隼大抽打马匹调转马头,身后传来谢芷的声音,虽带哭腔,却无比坚定,道:“我们去诸暨派。”
相传诸暨派有一件仙门至宝遁空镜,遁空镜可回溯时光,消除记忆。他要忘掉这五十年间他想起的所有事情,他要只记得他是陆长定的师尊。
他咬牙切齿的较劲儿,就算忘掉陆长定前世的身份,他也能爱上陆长定。
谢芷想起方才梦中幼年的徒弟惊恐无措的脸蛋,狠狠锤了心脏一拳,口中喃喃道:“心疼死师尊了。”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真真切切为陆长定感到了心疼。
下章徒弟一定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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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心疼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