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桑黎推开门浮图观的木门,满院神佛安静而肃穆。
慕青山由惊蛰抱着,他在墟境中消耗太多,眼下实在没有力气去做无谓的坚持,只轻靠在惊蛰胸前。
“师父,这浮图观,便是三百年前的浮图寺吧?”
是三更曾经长大的那个寺庙。
“嗯,这些你从前应该便已经猜到。”桑黎一步步往前走入内殿,“只是你或许不知道,当年那座浮图塔,还在这里。”
破旧的内殿之中,莲花佛台空空荡荡,落满了灰尘。桑黎抬手结印,术法落在佛台之上,整个佛台开始震颤,而后缓缓移开。
“这个底下,是一口井?”惊蛰看向深不见底的黑洞。
“不是井,这是,倒过来的浮图塔。”桑黎道。
慕青山闻言不由诧异,他以为自己对这从小长大的浮图观再熟悉不过,却不想,这佛台底下,竟还藏着一座塔。
“这里汇聚的,便是因果之力?”慕青山感受到了熟悉的的气息。
“浮图塔虽然已经没有镇妖驱邪的功能,但它仍是世间罕有的坚固牢笼,能锁住因果之气。”桑黎解释,“云梦镇便是当年的云梦泽,此地桑海桑田,几经变迁,已是一座颇有规模的小镇。我在原来的地方种下种子,以无相盘吸纳世间与你有关的因果,两百年后,灵树长成,因果之力由灵树根部传到浮图塔,我再以浮图塔为阵眼,设下转化因果之力的大阵,覆盖了整个云梦镇。”
“所以,这就是我无法离开阵法范围的原因……”慕青山从前只以为是桑黎在云梦设下了禁制,却不想是用阵法在维系他的生命。
桑黎抬手施术,将佛台合上:“你当年在这里看到无相盘时,可有什么异样?”
“仔细想来,那段记忆十分模糊,似乎是在观内走了几圈,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内殿,恍恍惚惚的,再抬头时便看到了那面水镜。”慕青山自觉记性不差,就算一时心乱,也不该记不清大概。
“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无相盘带回去的,之后又为何能够用它查看三更的过去,像是有什么在引导一般,我却记不清了。”慕青山忽然按住胸口处,呼吸也有些沉闷。
所以,他确实是在浊气的影响下,动用了无相盘。但浊气是如何藏在我体内这么多年不被发现的?无相盘又是什么时候受到了浊气的影响?
桑黎的手掌按在佛台之上,缓缓道:“看来,它一直都在这里。”
慕青山恍然:“灯下黑!师父,你的意思是,浊气便藏在浮图塔内?”
“没错。浮图塔和因果树相连,又能隔绝一切气息,是绝佳的藏身之所。”桑黎沉声道,“它趁我闭关之时,才敢蛊惑你和无相盘,半夜的情况,恐怕也是受了浊气的影响。”
“半夜的情况,应当是那日突然受的控制,那浊气是何时从这浮图塔内离开的?”慕青山沉吟道。
“既然有了线索,我们便能顺着这个方向查。” 桑黎话音刚过,曦泽的身影便再次显露出来。
这道魂识如今十分脆弱,不到必要时他不会现身。
“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我们,你且顾好自己的身体。”曦泽温声对慕青山道。
“师父和仙尊,要如何做?”慕青山问。
“整个云梦都在阵法之中,虽然我和桑黎如今力量都大不如前,但合两人之力,倒是能以阵法搜寻浊气的踪迹。”曦泽说道。
慕青山方要再说什么,桑黎指尖灵光一闪,轻轻点在他的眉心处,他便昏睡了过去,惊蛰顺势将他抱起,对桑黎点了点头。
墟境内外一连串的真相看似并不激烈,但对慕青山的意识,无异于排山倒海的冲击,他如今的身体经不起这般折腾,可眼下这般情形,他定是会强撑着不肯休息,桑黎便只能让惊蛰先将人带回去。
*
翌日,慕青山醒来后,惊蛰便将探查的结果告知了他。
“是杏林春满。”惊蛰看着手中端着的汤药,有些迟疑。
慕青山未曾想过会是杏林春满,睫毛微颤了几下,遮住失焦的双眼,许久后才问:“戚某人怎样?”
“他身上有浊气的痕迹,只是受控制不深,桑黎已经替他除去了残留的浊气。”惊蛰如实道。
“那半夜她……”慕青山声音仍压抑着颤声。
“据戚无患所说,半夜……身亡后,三更将自己同她一起关在屋子里好几日,后面半夜的‘尸体’却是不见了。桑黎探知气息追去时,三更也已经不在那里,他能掩盖身上的妖气,桑黎目前还在顺着浊气的痕迹追踪。”
“戚无患……他是,何时受的影响?”慕青山低头思索了一会问道,话一说出,他忽然反应过来,“是在他得知前世因果之后,去浮图观找师父的那日?”
那时,他或许是接触了佛台,让浊气有机会侵入了他的体内。
“嗯。”惊蛰应声,“浊气最好的藏身之处,除了浮图塔,便是人的意识中。”
通过青落的记忆,慕青山知道,低等的浊气通过肤浅的欲念控制意志薄弱之人,但也最容易被修士识别,若是高等的浊气,能潜藏在人心中许多年,或者吸收人内心深处最深的执念,成为壮大自己的的养分,这类浊气能融入人的意识,操控人的识海,曾有修为高深的仙门中人被浊气控制多年,都无人发现端倪。
“那半夜,又是什么时候接触到的浊气?”
“山茶花。”惊蛰道,“姌姌说戚无患前些时日,带回了一枝山茶花,而你屋内的山茶花,是半夜从院中摘回的。”
“山茶……”慕青山低眉喃喃。
那是上一世他放在小桃坟前的花,所以这一世,受到因果影响,看到茶花盛开,半夜才会被吸引过去吧。
她从前并不爱花。
“半夜的事,不是你的错。”惊蛰知道他心中一直压抑着愧疚,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慕青山垂着眸,许久才轻声道:“药快凉了,给我吧。”
惊蛰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端着药碗没有动。
“这药……还是戚无患之前配的。”他解释道,之所以犹豫,也是担心这药会有什么问题。
“放心,我了解戚某人,也了解……浊气。”慕青山顿了下,“它这般大费周章,不会用药物害我。”
“你猜到他的目的了?”惊蛰凝眉。
“现在……尚不明确。”慕青山抿了抿唇,他已有了些头绪,只是,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惊蛰知道他此刻并不想多说,看了看手中的药碗道:“我喂你喝药,今日周记送来了糖糕,可以解苦味。”
慕青山拿过药碗,一饮而尽,勉强挤出一点笑:“我倒也没这么怕苦。”
惊蛰见他一口气喝完眉头都未动一下,心中却有些酸涩的疼。
他明明,是很怕喝苦药的。
但越是清醒的时候,他便越不会表露自己心中的忧惧。
“惊蛰……”
许是突然的沉默让慕青山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他低声唤了一声,可话喊出口,他却又有些迟疑。
“我现在,应该叫你惊蛰,还是重渊?”
虽然从前便知晓,惊蛰便是重渊,但他总觉得,自己作为慕青山的时候,认识的是惊蛰。如今,他已经有了完整的记忆,知晓了两人之间“三生三世”的纠葛,也不再抗拒自己从前青落的身份,却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玄龙了。
“你是谁,我便是谁。”惊蛰的声音低而柔,又带着微微的哑。
“惊蛰。”慕青山又喊了他一声,“前尘难忘,可我们更该拥有的,是现在,是以后。”
他伸手,摸索着去抓惊蛰的手,将宽大的手掌放到自己的心口处。
“我的心在这里。”
惊蛰感受着手掌处传来的逐渐加快的心跳,雾蓝的眼中映出面前人温软柔和的笑意。仿佛千年前,白衣的少年赤足踩在开满繁华的枝丫之上,回头对他微微一笑。
他身上披着温暖的阳光,隔绝了世间一切风雪。
惊蛰指尖微颤,隔着薄薄的衣衫,仿佛抓着那一缕来自水天之际的光。
温暖,朦胧,美好的有些不真切。
“我抓住,你的心了。你不能再……丢下我。”
惊蛰的声音哽住,再也说不出其他话,一把将面前的人揽进自己怀中,紧紧拥抱着。
慕青山用双手回抱住他,脸颊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处。
“我在这里。”
他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抚慰他。
他如今才真正明白,曾经无所畏惧的玄龙,在经历那两次死别后,是怀着怎样的小心翼翼和担心害怕,想将他捧在自己的手心里护着。
慕青山将手臂环得更紧了一些。
从墟境出来后,他便该这样拥住他的。
第一世,他们一个没有心,一个不懂情,直至生离死别才察觉自己的情感;第二世,一个忘却前尘,一个患得患失,依旧至死都没能表明自己的心意;这一世,因果纠缠,兜兜转转,他们才终于明白了彼此的内心。
慕青山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
“我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那双桃花眼微微半睁开,潋着世间至柔至绵的春水,那藏了三世的话,酝酿成浓烈的酒,从眼角缓缓落下。
“我心悦于你,三生三世。”
虽然更的很慢很慢,但还没有放弃,真的努力在写 TV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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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85章 三生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