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几天实在太累,徐丹宁连续三天都没能早起,甚至连定好的闹钟都没听到。他们不打卡,迟到了海叔也不会说徐丹宁,因为“发钱的不是我”。但是徐丹宁不知道的是,其实海叔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所有人都下班了他还要巡视一遍,看有没有白天遗漏的地方。
周五徐丹宁终于又起了个大早,他是引水观第一个香客,还有缘遇到了上次提醒他戊日不朝真的道士,在他的指引下,很快就上完香并求到了平安符。
晚上下班,他像往常一样骑着电动车穿行在林间路上。
晚霞如火,山风微燥,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文人墨客迸发灵感并进行创作,徐丹宁则回忆起以前高中生活的一些片段。
夕阳,农田,成群的飞鸟,一闪而过的火车,皮衣和青苹果的味道,还有摩托车轰鸣的引擎声。
他的回忆只能允许这么多出现,再多一点他恐怕就要张开双臂去拥抱那虚幻中的阳光少年。
“别想了。”他竭力收住回忆,苦涩地抿着唇。
路边本来有两个坐在草丛里的人,看到他骑着电动车出现,其中一个立即跑到路上挥手拦住他,“小哥,方便载一程吗?”
徐丹宁看他们穿着道袍,似乎是引水观的道士,便停下车问:“怎么了?”
拦车的道士模样稍显稚嫩,说话也很有礼貌:“我师兄的脚好像骨折了,现在走不了路,我们要去医院,你能送我们去吗?”
他瘦瘦小小的,徐丹宁载他一个没问题,可地上还坐着的那个看着身形很是健壮,便很怀疑自己的小电动能不能塞下他们三个人。
看出了他的难处,拦车的那个又说:“没关系,我可以不去,你送我师兄一个人去医院就行。”他的眼神真挚又无助,徐丹宁犹豫了下终于点头。
小道士便把他称为师兄的道士扶上了电动车,那人也不客气,直接双手揽住了徐丹宁的腰。
“走吧。”道士宽阔的胸膛又热又硬,他的声音压得有点低,略有点鼻音,还带有一些莫名的不满情绪。
他们走后,那个小道士好一阵捶胸顿足:“要是让瞿师叔知道了肯定要骂死我了!哎呀!”
之前没想清楚,等他们到了下溪河村,徐丹宁才想起这边没有大型医院,只有小的社康中心,那边怕是看不了骨折,私人医院收费又贵还可能不正规。
“最近的医院有八公里……你有社保卡吗?”徐丹宁停下车在路边用手机导航,听见背后的人否定的回答后,他又问:“身份证呢?”
那人依旧摇头否定:“我也没带钱,要先麻烦你了。”
徐丹宁一个头两个大,无比后悔接了这个烂摊子。但他现在也不能把这人丢在路边不管,毕竟早上他才从道观求了平安符,真把人丢下算是忘恩负义了吧。
好在道士记得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去医院挂了号,拍完X光医生说没有骨折,又做了些其他检查看是否有韧带损伤,然后确定了:“韧带拉伤,情况不算太严重,但是消肿前最好静养不要进行户外活动。”
原本以为是骨折还要住院,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要轻,徐丹宁庆幸自己晚上不用在医院陪护。
拿了医生开的活血化瘀的药,出了医院,徐丹宁说:“邹道长,我给你打个车回引水观吧。”挂号的时候徐丹宁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邹凡。
看他的长相挺不凡的,身量高挑几乎快比徐丹宁高一个头,长眉入鬓眸亮如星,就是嘴角下撇着,看起来总有那么一点不爽的意思。
邹凡扬着他那线条流畅的下巴,轻瞟了一眼徐丹宁,冷哼:“谁跟你说我要去引水观?”
徐丹宁没说话,邹凡又道:“青崖观,车到不了,要走路去。”
徐丹宁问:“那怎么办?”
邹凡道:“我怎么知道?我没钱,没带身份证,青崖观还没通网,也没电,电话更没有,恐怕在我脚伤好之前只能露宿街头了。”他的声音不再压低,连鼻音也没有了,听上去很清朗,但是语气一点也不惹人怜。
徐丹宁感觉他像在责怪自己,要是让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是自己害他脚扭伤。
他迟疑着说:“要不……”他想说的是他给他一些钱,再给他在酒店开间房。
“去你那?可以。”邹凡用着理所当然的口气说。
徐丹宁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想,这样其实也不错,毕竟这可是个道士,或许比那平安符还有用。
两人回到方伯家,方伯没睡,在院子里等着徐丹宁。
邹凡从一进门就皱着眉,直到徐丹宁放好电动车扶着他走到院子中方伯乘凉的地方,他见了方伯第一句话就是:“老伯,今天有什么人来过你家?”
方伯还没明白徐丹宁带一个跛脚的道士回来要做什么,被邹凡一问,他摸着后脑疑惑不已:“没……没谁来啊。”
“你这院子坐北朝南,白天阳光充沛,花草应该极为旺盛,可现在大部分植物已经严重凋敝,尤其是主枝干位于东南墙角的木香花。那个位置是先天八卦中的巽位,巽为风,代表春夏,更利于植物生长,却有藤蔓在花期正当时枯萎,这不正常。”
方伯说:“上一周不是一直下暴雨么?”
“木香花为阳性植物,又被养了几十年之久,自有一定的灵气,院内汇聚的阴煞之气还未波及到人畜都是由于它们抵挡了大部分,不出三日,这些木香花必定无法成活。”
方伯院子里的那些木香花是他亡妻最爱的,结婚的时候从亡妻娘家移栽过来才是一棵,后来繁衍成了现在这样大规模的一片,如果突然没了,就仿佛亡妻从他眼前再去世一遍。他当即问道:“那怎么办?”
“阴煞之气不是无端而来,看情况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今天尤为强烈,若不解煞,明天你们两个必然会有一个人要见血。”
方伯和徐丹宁面面相觑。
徐丹宁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方伯跟他说:“今天就老刘来过,他跟我说他儿媳妇怀孕了。”
邹凡问:“你可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方伯摇头:“我知道他哪年哪日,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他报了年份日期还有老刘的名字,邹凡掐指算了下,皱眉:“食伤不显,子孙缘薄,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顿了下,他又说:“你这位朋友,近期是不是发财了?”
方伯道:“他是中了彩票,一万块。”
邹凡摇摇头:“一万块,不叫发财。”
徐丹宁担心他弄错对象,问他:“你确定是因为刘伯吗?我还以为……”
他还没说完,邹凡抢话道:“你以为什么?我这十几年道士白当的么?”
徐丹宁不敢再质疑他,方伯看邹凡说话不客气,还以为他和徐丹宁认识很久了,但是徐丹宁在他面前很明显处于劣势,便说道:“小宁也没说什么,你何必这么呛他?”
“我嘴贱,天生的。”邹凡说得有理有据。
方伯和徐丹宁哑口无言。
邹凡自顾自从衣服袖袋中拿出一张符纸,手捏法诀,口中念道:“天地开朗,四方为裳。玄水荡涤,辟除不祥。去。”一道银光自他手中飞出,随着他法诀所指,符纸绕着院子飞了一圈,最后隐如木香花丛中。
花树扑簌,一道道黑雾从枝叶中溢出,被水波似的银光消弭。
方伯和徐丹宁都不懂,但是那符纸变戏法似的在空中上下翻飞,着实让他们小小吃了一惊。
方伯张了张嘴,问:“这就好了吗?”
邹凡也不在意自己刚刚怼过徐丹宁,将身体的全部重心倚靠在徐丹宁身上,说:“不然呢?难道一定要开坛作法才算?”
方伯连连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道长别误会。像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我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邹凡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解释:“净煞符已将院中煞气祛除,明早便可见分晓。”
他对方伯还算有些耐心,方伯心里虽然半信半疑,却还是谢谢邹凡,然后问:“道长今晚是不是在这里歇息?家里有空房间,不过很久没住人,可能味道有点大还要收拾,希望道长不要介意。”
邹凡看了看自己的脚,说:“我一个人睡,晚上如果起夜的话可能不太方便。”
徐丹宁也不想太麻烦方伯,接过话道:“睡我房间吧,我打地铺。”
见没自己的事,方伯也不想再呆在院子里乘凉,回房休息了。
徐丹宁好不容易把邹凡扶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去露台拿了毛巾准备下楼洗澡。
邹凡看着他说:“我也要洗澡。”
徐丹宁的性格早在社会打磨的过程中变得异常隐忍,他不发一言,把人带到浴室,给他一张塑料椅子坐着,又想起这人也没换洗衣服,于是又跑到楼上找了两件自己的。
回来后邹凡坐在椅子上已经把自己脱得精光,徐丹宁一点没防备,看得他面红耳赤,心说这人真是混身上下没有一点“凡”,可惜了是个道士。
医生说他今天最好不要动,徐丹宁退出去后有点不放心。
“你……你一个人能行吗?”
“你觉得呢?”
“……”
“你要是非要帮忙,我也不拒绝。”
邹凡自己洗完,扶着墙出来,只穿着睡裤,徐丹宁给他的上衣他实在没法穿。
徐丹宁把人送回楼上,自己在地上铺好凉席和薄被才又下楼。浴室里邹凡的衣服还在里面,被水湿了大半,拎起来沉甸甸,从衣服袖袋里掏出一把符纸几枚铜钱和一条麻绳,看起来是真的没有现代通用货币,他把那些东西放到一边,衣服塞进洗衣机洗了。
然后他洗澡晾完衣服收拾好一切回到房间,头发还滴着水,听见邹凡又吩咐他:“我饿了,你给我煮碗面吃。”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我饿着睡觉晚上会打呼噜,反正你也睡不好。”
“要方便面,加荷包蛋火腿肠。”
徐丹宁问:“道士能吃鸡蛋吗?”
邹凡不假思索答:“荤素不忌,还能娶老婆。”
徐丹宁煮了一碗清汤挂面,故意把鸡蛋埋在里面,端给邹凡后,果然见到他一脸不悦:“怎么是这个?不是说方便面吗?我不爱吃挂面。”
“只有这个。”后半句爱吃不吃在心里说的。
总觉得今天遇到这个道士之后,他一直像是有怨气在朝自己发泄。明明是才遇见的人,使唤起他来像是认识了好多年的故人。他在明亮的灯光下仔细审视着邹凡,试图寻找出一些端倪——然而什么也没有。
邹凡在碗底发现了两个荷包蛋,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小孩,语气却有点心酸地说:“挂面也挺好。”
徐丹宁在吹头发,没听见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