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之外,人声响起,原本的结界也跟着消散,江傅之抓住愣神的梁桢,快速翻出了院子。
瑶夫人一死,寿数已尽的萧方定是活不成了,江止低头看了眼同意陷入沉思的梁桢,轻声道;“梁姑娘,此处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
梁桢应声说是。
两人心思各异,一同返回了客栈。
客栈门口陈叔已候多时,见江傅之回来,立即迎了上来,江傅之颔首示意,随后跟着梁桢先进了客栈。
“梁姑娘,萧方突然病逝,眼下府内定是乱了套,我与他也算相识一场,多多少少要帮衬一些...”
梁桢早就没仔细听江傅之讲了什么,一心想着瑶夫人死前说的话,随意应付几句,便匆匆回了房间。
房间内一切如旧,除了包裹背在了自己身上,其余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想打开包裹再次确认一下自己是否遗漏了师父留下的讯息,才发现自己早已握僵的手掌心还躺着江傅之给的黑玉。
黑玉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只是仍散发着温热,梁桢将它举至光亮处细细端详,只见黑玉仿佛吞噬了周围的光,黑沉沉的看不透彻。
放下黑玉,她里里外外地拆了一遍包裹,没有发现任何遗漏的物件,但在这张布的一隅,找到了一个精致的菊花刺绣。
包裹用的是较为粗糙结实的麻布,这样精美的刺绣按理来说不会绣到这样简陋的麻布上。
桌上罗盘的指针又莫名在转动,梁桢越看越心烦,试图在过去的记忆力挖出些什么,却觉得自己的过往变得越来越模糊,明明一个月前还在跟师父给别人看风水,那个场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真切,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胃部的痉挛唤醒了梁桢,她将包裹恢复原样,打算去向江傅之辞行,顺便将黑玉还给他。
瑶夫人已死,现在离开也就没了后顾之忧,一想到明日就能离这些事情远远的,她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梁姑娘,此次能脱险,全仗你的帮助,这块黑玉就当是谢礼,姑娘可随意处置。”
这么智能的“导航”,就这样白白送人,是不是太奢侈了点。
但见他挂着笑一副搓圆捏扁的样子,梁桢也懒得多怀疑,生怕多问下去又惹上什么异端,往怀里一揣,道了谢,就准备明日去当铺当了它。
街上家家点起了灯笼,风声渐响,吹得灯笼左摇右晃,小二给梁桢上了碗阳春面,顺手把大堂的门关了半扇。
面碗里蒸腾而起的热气熏了梁桢一脸,捧了捧面碗暖手,随着一筷子下去,门外的也淅淅沥沥飘下雨来。
“这天气,真有够怪了。”柜台后的伙计瞥了眼外面,拉紧了衣襟便往后院走,大堂一时间只剩梁桢一个人刺溜刺溜地吸面。
热腾腾的汤水滑过喉咙,通体舒畅,她从来没觉得一碗普通的阳春面能这么好吃,刚想叫小二再上一碗,才发现大堂内只剩下她一人了,梁桢撇了撇嘴。
还真是悠闲。
刚端起碗想喝口汤,侧后方传来江傅之的叫喊声:“梁桢!蹲下!”
她下意识往后一望,一个高大的身影向她扑来,板凳倾斜,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瞬间,一只羽箭穿过雕花门的镂空,直直刺向面碗,碗应声而裂,汤水泼溅,淌了一地。
梁桢还惊魂未定,又被江傅之一把拉起,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人早就换了装束,一身墨蓝色的锦袍,头发整齐地绾起,发冠上还镶着一枚深色的玉石。
“走!”
江傅之紧握她手腕,疾步向上走去,侍卫鱼贯而出,将整个大堂严密把守。
江傅之房内,还没来得及走的江止已在等候,他表情僵硬,显得有些紧张,怀中紧紧抱着梁桢的包袱。
“梁姑娘,山匪进了城,现下城内危机四伏,不甚安全。在下的侍卫还算多,可护送我们一行人离开。”江傅之将梁桢的行囊递还于她,又道,“眼下宜将行装从简,妥善保管贵重之物,毕竟逃亡途中不便诸多。”
江傅之的手瘦削修长,手背青筋凸显,上面横贯着几道面碗碎瓷留下的细小伤痕。
“好。”梁桢叹了口气,点点头接过包袱,将罗盘与符箓塞进怀中,其余的皆原封不动放在的包袱内。
待她收拾好,三人随即动身,往后院去。经过大堂,透过门扉,可以瞧见远处隐隐火光,厮杀声忽远忽近。
三人所乘马车极小,江傅之亲自赶车,梁桢环视一圈,跟随的也不过几个侍卫,还没有陈叔,按了按怀中罗盘,心中疑虑更深。
逃出城走的是客栈后院的林间小道,一眼望去,全是张牙舞爪的怪影,偶尔有树枝击打在车厢上发出响声,略显诡异。
忽然,拉车的骏马发出一声长鸣,江傅之一时应付不及,身形一晃,往后仰跌,滚到了车厢内。
在厢内摸索一番,从座椅下方取出一柄剑,二话不说便往外冲。
“叔父!”躲在车厢一角的江止突然出声,江傅之身形一顿,“没事,叔父很快回来。”
车外不时传来刀剑相击的铿锵声,梁桢不敢轻易出去,只是掀起车帘去看,却也被刀光逼回视线。
敌人众多,江傅之像是不敌,连连后退,梁桢见状便想上前帮忙。
四周被一片漆黑的林木环绕,淡淡的月光洒落而下,微微照亮眼前的场景。她掐着符,试图向江傅之身后掷去。
“江傅之!”,江傅之应声向她看来,接下迎面而来的一击,向她的所在地移动。
梁桢刚定了方位想施法,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响,随机眼前便被滚滚白尘笼罩,霎时间感觉四肢无力,瘫软下去。
昏昏沉沉间,瞥见不远处的江傅之也倒了下去,她想扭头看马车上的江止,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识。
药下得重了些,三个时辰后,梁桢呈大字躺在杂乱的稻草上,侧着头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的木杆。
又进来了。
她猛地扑腾两下,恨恨地捶打地面。
这!都!什么!事儿!啊!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地牢了吗?
耳边镣铐的声音越来越近,梁桢一激灵,利索地爬起来往墙边靠。
男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穿着粗布麻衣,腰间还挂着一柄长刀,受伤抓着一个虚弱的男人,梁桢定睛一看,是江傅之。
开了牢门,把江傅之往里一扔,又拿着刀在杆上拍了两下,“给我安静呆着!”说罢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江傅之显然过的不好,蓝色锦袍变得脏兮兮的,发冠也移了位摇摇欲坠,脸上还带着好几道红痕。
梁桢差点就要可怜他了,一个男人,还怪会用色相骗人的。
果不其然,江傅之像是竭尽全力般撑起身,轻喘了两口气,“梁姑娘...”
梁姑娘梁姑娘梁姑娘梁姑娘!
梁桢都要听烦了,每次都是这个语调,撒谎的技巧更是拙劣不堪。
索性不看他,让他一个人演戏。
“是...是山匪。”江傅之从老门口爬到墙边,好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梁桢背对着他,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江傅之,你的演技还能再差一点吗?”
江傅之讶然。“梁姑娘?什么?”
长吸一口气,梁桢转了个身,盯着江傅之道:“我说!你演技太烂了!”,还一边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梁姑娘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江傅之神色不变。
“你手心、手指间都有老茧,应该是常年习武和写字磨出来的,带着我翻墙也极为利落,可见下盘也稳,你被囚在萧府几日,中了妖术虚弱无力也算合理。”
她嗤笑一声,继续道,“逃出来后,你明知瑶夫人是个急性子,却还是一身...一身居家长袍,连一点防身的东西也不随身带着,就不太对了吧?”
江傅之没说话,眉眼低垂,睫羽轻颤。
“还有啊,你每次跟我撒谎,不是转移视线,就是转移话题,我是想不纠结这些事,早点跑了也好,但又不是傻子,不至于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自然。”江傅之坐得端正了些,理了理袍角,“梁姑娘心明眼亮,聪慧异常。”
梁桢见他不再演了,也正了坐姿,“那支羽箭,也是你派人射的吧?”
“我倒是没想到梁姑娘能想得那么快。”他点点头,笑得有些艳丽,“无缘无故对梁姑娘出手,我先赔个不是。”
“那这山贼?”
“也是假的。”江傅之脱口而出,也不再隐瞒。
“你整这一出干什么?”梁桢啧了一声,有些不理解。
“抓我们的山贼是真的,但山贼攻城却是真的,萧方病逝的消息传得很快,这些山匪也怕也是筹备已久,城中军士训练不足,难以抵挡,只能逃。”
“逃?”梁桢眼睛溜溜一转,凑到江傅之眼前,憋不住笑,唇角微微翘起,“江御史如此行事,不怕被革职?”
温热的呼吸洒在江傅之脸上,他脸色的微笑一下没维持住,眼睛微微睁大,惊讶的看着眼前这张笑得溢出的芙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