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刻钟,江傅之的状态就稳定了下来。
“探不出原因,但也许是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的。”
梁桢撇撇嘴,他有什么好起伏的。
“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但最多不过四五日。”他收拾的动作顿了顿,瞥了一眼裴云,“我先出去了?”
梁桢没让他走,事情一件都没解决,她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四五日...那平岚怎么办?”
“平岚如何?”裴云突然问道。
“平岚城中突发怪病,怕是有大妖在作祟。”
宋隗将平岚城中的事告诉给了裴云,至于陷入轮回的事情,怕将裴云牵连进来,到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对了,那个客栈的酒鬼!”宋隗一激灵,突然想起上一轮在客栈里发疯的酒鬼来,“若是能在官府的人发现他之前将他擒获,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梁桢瞥了一眼还昏着的江傅之,“要不...先捆起来?”
“捆起来做什么?”宋隗嘴里虽是这样说着,但仍上手捆起江傅之来。
“我们先入城看看,能找到那个酒鬼是最好。”
三人没有过多犹豫,安置好江傅之便出了门,准备快马加鞭,希望能在城门关闭之前入城。
“姐姐可是已有夫婿?可有什么消息要托我们带?”梁桢记起上一轮妇人有孕的消息,又多问了一句。
“有的”妇人耳朵微红,对梁桢的另一个问题却是一头雾水,“多谢姑娘了,只不过我确实没有什么消息要往城里递。”
梁桢一愣,又瞥了一眼妇人光滑的脖颈,“抱歉,是我想叉了。”说罢,转身离去。
“你是如何找到这妇人家的?”刚出了村,身下马蹄声不停,梁桢抽了个空隙问宋隗。
“你忘了?我治过她,有些眼熟,而且红铃一到她家门前就响得急,我就来撞撞运气。”
“眼熟吗?”
“嗯,你不觉得…像孙良吗?”宋隗顿了顿,又一下恍然大悟,“哦,忘了你没见过孙良了。”
“上回那妇人还是有孕来着…..”梁桢还想继续问,却被裴云打断。
“城门要关了,要快点!”
──
天还未完全暗下来,苍穹如同打破的鸭蛋,橙黄粘腻的液体流淌下来,淹没一行人的脚面。
梁桢总觉得抬不起脚来。
“去商行碰碰运气?”梁桢望着满街的行人,带着二人牵马朝着商行走去。
这条路却越走越怪异,“怎么没什么人了?”裴云搓了搓手臂道。
“商行倒是还开着。”宋隗道。
梁桢闻声抬头看去,却被商行门口悬挂的红灯笼晃了眼。
“奇怪?商行离城门有那么近吗?”梁桢走近了想唤人,却被门里跑出来的伙计狠狠撞了肩膀。
“诶哟诶呦,客官?实在抱歉哈。”
声线有些熟悉,像是激活了梁桢的什么开关,她手腕一转,抓住了伙计的肩膀。
“小哥,可否帮忙唤下孙良?”果然是上回给她传消息的伙计。
“孙良?这儿没这个人啊?”
伙计话音刚落,门里又追出个男人来,“诶诶,找孙良不是?他在码头呢!”
小伙计听到这声却像是突然被定了身,一动不动好半晌才回神,“抱歉抱歉,我是新来的。”
“这个时候你们商行还在码头做活?”宋隗有点不信。
“唉,这报酬给足了,什么时候都能做不是?!”说完,拉着一脸苦涩的小伙计就回了商行。
等赶到码头,城内已完全被夜色所笼罩,宋隗喊了几声孙良,货物堆里转出个男人来。
“你找我?”男人疑惑道。
“你娘子让我给你带个消息。”梁桢话音刚落,男人身后却拥上一批人来,七嘴八舌地调笑着。
“哟,姑娘怕是找错人了!”
“就是就是,良哥要是有娘子,那河里都能钓上来金子了。”
孙良只是憨憨笑笑,“姑娘,我确实没有娘子,你许是找错人了。”
梁桢疑惑地看了一眼宋隗。
“你不是孙良?”宋隗追问道。
他记得孙良,眼前的人长得就是他认识的那位孙良。
“我是孙良,但我还没成婚呢,怎么会有娘子。”孙良呛了身后的工友几句,又接着道:“姑娘若是要找人,可以去边上茶摊找工头问问,但这码头,确实只有我一个孙良。”
他说罢,擦了擦汗,转身唤人搬起货来,却又被裴云喊住,“等等。”
孙良变得有些不耐烦,梁桢顺势塞了点碎银给他。
“您还有什么是,随便问,这平岚,就没我孙良不知道的事儿!”
“这城里可是有什么疫病传闻?”宋隗问道。
“诶呦,公子,这可不能乱说,我这儿大半月都在码头做活,从没听过什么疫病传闻。”孙良吓了一跳,又细细想了想才道:“我们做商行的,消息来源也多,什么疫病传闻,确实是没有。”
“多谢。”宋隗又给他塞了点钱才离开。
“不对......不对,乱套了。”宋隗带着裴云找工头问人,只留下梁桢站在原地思索喃喃。
脖子上没有伤口的妇人,未成婚的孙良,过分平和的平岚,一切正常得过分,仿佛一个幻象。
幻象?
梁桢一惊,掏出罗盘瞧了眼,指针正急速转动。
这平岚确实有古怪。
“宋隗裴云!找孙良!”梁桢冲着茶摊大喊一声,脚尖一用力,就往码头里冲。
货物堆里转了一圈,方才还在跟她对话的孙良,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丝痕迹也寻不着。
“不对...”
“怎么了?孙良呢?”宋隗跑得有些喘。
裴云趁着跑来的空挡在码头上上下下找了一圈,说道:“不见了。”
“我们得赶紧回去,那个妇人怕是也有古怪,你瞧见她的脖子了吗?没有伤痕。”
裴云也跟着点了点头。
“许是用脂粉盖住了?”
“她身上没有脂粉味。”裴云肯定道。
“这个点,城门该关了。”宋隗有些犹豫。
“还哪有什么城门!”梁桢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宋隗一掌,“走!”
九丈高的城楼浸在夜色里,褐红色的城门却在黑暗中微微发亮,门环兽首的獠牙间悬着半幅残破的黄纸。
“是符咒。”梁桢停马在门前,拽下了那张破旧不堪的符咒,朱砂绘就的符文被尘土磨去大半,字迹变得无法辨认,“早就没什么城门了,冲出去吧。”
轻轻挥动马鞭,三人直奔着紧闭的城门而去,眼前一闪,仿佛穿过一层无形的屏障。
梁桢回头一看,厚重的城门依旧紧闭,仿佛从未开启过。
“宋公子呢?”
“倒还真是会骗。”摸到怀中多了串铃铛,梁桢轻笑一声道:“宋隗恐怕也是幻象,我们先回去,江傅之怕是有危险。”
许是幻阵被识破的原因,没几步路,便到了村里,牵着马穿过熟悉的泥地,却在妇人家门前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二人对视一眼,裴云取下重剑,作势要往里冲。
门板在眼前倒下,透过扬起的沙尘,梁桢看到了一片混乱的院子。
江傅之垂头跪坐在地上,身前躺着那个妇人,手中紧急攥着的黑玉匕首刺在妇人胸前,鲜血流了满地,像是诡异生长着的枝条,缠裹上裴云的靴底。
“江傅之?”
剧烈的破门声没能引起江傅之的注意,梁桢试图唤他,他却始终没抬起头来。
“他死了。”
“孙良,是你吧!”屋内人没出来,透过纸窗,梁桢可以看见窗后灯火映照下的影子。
“从我们踏入平岚地界开始,就入了你设的的幻阵。”梁桢轻笑了两声,攥紧了拳头,“为什么?为了你的娘子?”
影子半响没动,“对啊...我的娘子,呵...我倒是希望她早就死了,也免得受此折磨。”
窗户猛地炸开,木屑四溅,扑了二人一脸。
“铿”的一声,持刀破窗而出的孙良与裴云刀剑相撞的声音在梁桢耳旁炸开,震得她发晕。
“要不是...要不是宋隗!我娘子何至于此!”孙良嘶声力竭地吼者。
“是宋隗杀了你娘子吗!分明是那山匪!”
孙良动作一顿,小腿被裴云猛地一击,重重跪倒在地,他视线死死锁定梁桢,声音嘶哑难辨,“要不是宋隗说能救我娘子!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你求他的吗?不是你没日没夜地跪在药堂前求他的吗!不是你举着刀以自己的性命为威胁逼迫他的吗?”
梁桢吼得直喘气,缓了缓又继续道:“你娘子脖子都被砍断了,靠医术能不能活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非要逆天而行,现下满城的人都死了,你又要把自己摘干净了?”
“孙良!宋隗说你命格特殊,总能逢凶化吉,我却是不信的。”见孙良怔住,梁桢唤裴云收起了重剑,“这几年妖鬼作祟,你个商行的武夫,是怎么在妖鬼手下活下来的,你自己清楚,别编故事把自己编进去了。”
孙良头脑发沉,瘫倒在妇人脚下,变得一言不发。
是啊,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来着?
是他,是他亲手将商行的、镖局的伙计推向了邪祟。
孙良蜷缩着,嘴中喃喃些什么,梁桢却听不真切。
“你将自己困在这幻阵里,只有这样,你才能见到你的娘子。但是什么让你改了幻阵,是江傅之的血让你想起来了吧。”
孙良的眼睛变得浑浊起来,木木的点头,“救救我...救救我吧...”
“我救不了你。”梁桢只是饶过他,拽起昏迷的江傅之的衣领往外拖,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妇人,“阵眼暂时破了,这个幻阵是否还会再启动我也并不知晓,但不会再有人来了。”
裴云接过梁桢手中的江傅之,往马背上一扔,几下就利索的捆好。
“走吧!”
“他呢?”裴云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看。
梁桢摸了摸怀中红铃,“没人救得了他,我也只是来找人的。”
“那要往哪儿走?”
“过秦岭,往南,去承州。”梁桢想起来了,宋隗当年,是被留在了晋王封地——承州。
“你要去别的地方吗?”梁桢又问。
“没有。”
江傅之还没醒,马走不快,梁桢晃着身子,在马背上望了一眼一片废墟的平岚,幻阵破了,遥遥可见真实的平岚,灰暗的城门和那些城墙上参差不齐的豁口,就连城墙根破旧的帐子都长满了苔衣,活物般向着其上的旌旗爬去,像是要一寸一寸将它啃食成灰,如同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