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炎哥在护士站办理出院手续,刘舒政委和我还有母亲坐在探视区的座位上等待。
“志坚,你要回去读大学吗。”刘舒政委微笑着问我,
“要。”
我不敢看政委的眼睛,没有勇气与他对视,心里想着母亲对我叮嘱的话:“要回去读大学。”
我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不能让她失望,虽然我不想回去读大学,可在母亲的意愿下,我还是违心的说要回去读大学。
政委爽朗的笑了笑,并没有内涵嘲笑的意味,是那种顺从会帮助,给我满意答复的爽朗正直的笑声。
出院以后所有的行程,都由单位安排妥当,所有的车票路费,皆有人替我们办好,单位对我和母亲的照顾可以说无微不至。
从大连到达呼和浩特,坐出租,又乘地铁,上高铁,乘卧铺火车,又坐飞机,这些费用都是笔不少的钱,对于母亲,对于我们这普通家庭来说,想想都心疼,要是自己出行,哪里还敢这样,好在一切都由翟炎哥操办,部队单位对我们照顾的很到位,这不禁使我又产生了愧疚感,自己浪费消耗了国家的资源。
没见过世面的母亲,第一次坐地铁,过安检闸口都不会,麻烦翟炎哥在一旁操作。
看着母亲紧张慌乱的样子,像是做错了什么,我既心酸又心疼,我麻木平静的看着一切,感激战友对父母的照应,多谢他们体谅,体察我这普通的家庭,又羞愧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
我和母亲还是生平第一次坐高铁,乘飞机,母亲坐火车恐怕还是第一次睡卧铺,这也算是在苦难中体验享受了一次生活吧,属于一种别样的经历体验,贫贱不幸普通人的那点小幸福,可能就像蝼蚁一般吧,卑微又可怜。
到呼和浩特是晚上,一切听单位的安排,我们住进了军区招待所,准备第二天去学校办理我的复学手续。
父亲害怕我不上学,他也从陕西赶到内蒙,陪我一块去学校。
翟炎哥与学校处理我复学这件事的有关负责人提前联系,毕竟我的情况有些特殊,协调约定好时间。
我们按约定时间到学校,大学已经开学,看着熟悉的校园,那种熟悉的感觉袭来,可我的心却是苦涩麻木的,打不起一点精神,有点想哭,甚至想逃避,逃离这里。
刘舒政委、刘稳处长、翟炎哥都穿着海军的军常服,在父母的陪伴下,我们走进教务楼。
处理我复学这件事的老师还在开会,我们被带到一个房间稍等。
等待的房间是一个公共场所,有一台自助办理一卡通的机器,不间断有学生进来办业务,看着进进出出路过的学生,学生的年轻,风华正茂,大家都羡慕的看着,不过唯独我不羡慕,我只有麻木,悔恨,以及深深的迷惘。
当初自己因为迷茫而逃离大学,可三年后自己竟然还要死皮赖咧的回来复学,反而更加的迷惘,还更增添了许多悲苦以及悔恨,真是造化弄人。
我们好奇的打量着学生,同样进来的年轻学生也好奇的打量着身着军装的刘舒政委他们,眼里充满了羡慕,崇拜,渴望,像极了当初热血单纯的我。
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男生,问刘舒政委:“你们是部队上的人吗?”
刘舒政委:“是。”
“你们是海军?”
“哈哈,是。”
“我能当兵去你们部队吗。”
“嗯,哈哈,欢迎你来我们单位。”
男生的热情,像极了当初我想入伍的样子,他身上有我的影子。
他和刘舒政委的对话我听的清清楚楚,不过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有些冷漠,觉得那个学生好傻,和当初的我一样单纯。
我们没等多久,一个男老师进来,把我们引到对面的会议室。
学校的会议室很干净,也很安静,会议桌两侧坐着好像十来个人吧,右边一侧是我,我爸,我妈,刘舒政委,刘稳处长,翟琰哥,共六个人我坐在中间,因为这件事主角是我,左侧一边坐着学校和学院的领导也有五六个人。
其实我是不想来这里的,我只是遵从父母的意思而来,我不想违背他们的意思。
学校了解了我的情况,知道我是精神病患者,虽然治好了,但搭眼一看就一身病态,状态不是很好,精神病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
我心里也知道学校不想,不愿意让我回去,其实我也不想回去,我只是为了遵从父母的意思而来,我一点也不想出现在这里,但这么多人为了我的事出现在这里,我这被逼成主角的人,只得硬着头皮坐在中间,发言说话。
学校老师拿着我大一,大二的成绩单看了一遍,说了一些学校对我的事的意见,又帮我分析了一下处境。
学校没有明面直接拒绝我,我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坐在我对面是一位女老师,戴着眼镜,四十多岁的样子吧,应该和我母亲是同龄人,虽然有点显老,但看得出保养的明显比我母亲要好,有文化人的书香气质。
她脸上一直保持着官方,礼貌,温柔的微笑,得体又知性,说的话也滴水不漏,客观且属实,她一会看着我,一会看着父母或单位的人。
她微笑的问了一些问题,孩子这种状态能不能适应大学学习,而且他肯定不适合住宿舍,学校也要为其他学生考虑,他的同学都毕业了,在新集体能不能适应,学业压力会不会影响孩子的病情......
我大多时候是不敢凝视她,以及桌子对面的几个学校陪同的男老师,那几个男老师反倒一直注视打量着我,似乎对我很好奇,准确是对我精神病很好奇,这更加令我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只求他们别看我,别问我一句话。
女老师那些现实尖锐的问题,大多都是由母亲回答,母亲虽说没文化,是个农妇,可她脑子灵活,思维敏捷,嘴巴利索,比木讷,懦弱,有文化的父亲强,母亲见招拆招,破解女老师问的问题。
母亲陪笑着说孩子病已经好了,按时吃药没问题,不住宿舍,可以在外面租房子,她照顾我,只求学校能让我继续上大学,把大学读完。
听着母亲的答复,租房子?陪读?想想我都头大,心里苦闷又烦躁,这使我更加不想再读大学,何况学校明显不想接收我,苦苦求它干什么,我还看不上这大学,不想上呢。
一旁的男老师看着母亲的执着,笑了,轻悠悠的说了一句:“现在也不是一定要读了大学才有用,有出路,成才的路很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其实不管干啥只要干的好,不比上大学差,现在大学毕业,也不一定找到好工作。”
桌子上所有的人都笑了,表示赞同,我的父母也尴尬的笑了。母亲闪烁着那小眼睛,苦涩的陪笑的说到:“说的也是这个理,可咱是普通家庭,你知道农民辛辛苦苦盼养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吗,我们二十多年的心血啊,读书就是他的出路,我们哪知道啥有用,就知道读书有用。”
母亲的话,也把桌子上的所有人都逗笑了,不过他们笑的是一种无奈,是一种我同情理解你,可我无能为力的笑。
母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也要我复学读大学,女老师见说不动母亲,便把目光转向我。
她应该是微笑着,问了我一个问题:“徐志坚,你记得你大学班主任叫什么吗?”
原以为她会问高数、大学物理之类的问题,我还有点恐慌,自己啥都不会,可没想到她问这样一个问题。
结果,我一下愣住了,我真没记住我大学班主任的名字。
会议室一篇安静,焦点都落在了我身上,我憋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最后只有说:“我忘了。”
对面女老师会心一笑,估计在场所有的人都笑了吧,除了我父母,他们也许没有嘲笑的意思,是我对这简单,弱智送分问题的回答,真的会让所有在场人发笑。因为一个学生,怎么能忘记他的大学班主任叫什么名字呢?这简直不可思议,但我做到了。
一阵窘迫,我沉默了片刻,然后鼓起勇气,说出了憋在我心里,但违背父母意愿的真心话。
“我不想上学了。”
这句话破口而出,虽不振聋发聩,但也清清楚楚。
我看到对面负责这件事的女老师,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放,然后微笑着,看着我们。
坐我旁边的刘舒政委,扭过头用大手往我肩膀一拍,笑着说了声:“志坚啊!”
我还听到一旁父亲那无奈的叹息声,我知道这句话一出口,单位为我做的努力都泡汤了,是我自己放弃的,把复学办成了退学,可我心里没有一点不高兴,反而感到一种轻松,解脱了,只是对不住单位战友,以及父母对我的付出。
翟琰哥一听我说出那句话,他打断了谈话,说让我们出去商量商量。
然后我们六人退出会议室,到外面做了简单的交流。
好在父母没有为难我,我终于顺着自己意愿退了学,学校爽快的给我了一张肄业证书。
事后我也为自己忘了大学班主任叫啥而苦恼,返回招待所,刘处长和翟炎哥带我和母亲吃饭,我要过母亲的手机登上企鹅号,问了大学同学李帅。
他被我一问,也蒙圈了,说不知道,然后他跑到班级群里去问,最后告诉我,班主任叫李全军。
看着李帅的回复,我愣了半晌又笑出了声,顿时感觉问我问题的那位女老师,她的水平真是很高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