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追不想搭理他,抱着孩子走进房间里去。
儿童房的门虚掩起来,能听见苏追柔声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之类的问题,而那孩子大概是年纪小,什么也不会,只是依恋的搂着他的脖子,叫着母亲。
宿九州心思微转。
极乐世界的日夜与外界无异,很快到了夜里,入睡的时间。
宿九州在厅堂打坐,瞥到苏追终于从儿童房里出来,去厨房翻箱倒柜,找奶粉喝杯子,丁零当啷的折腾出了一杯热牛奶。
他这个角色代入的还真快。
宿九州自知情况有异,但不动声色,只是说:“你替我也泡一杯。”
苏追刚走出来,闻声无奈:“凑什么热闹?”
宿九州:“怎么,本座喝不得?”
苏追摇头,又回到了厨房。
支开他,宿九州表情冷了下来,反手关起门,抬步进入儿童房。
……
不过几十秒,打斗声、哭叫声响起,苏追悚然一惊,疾步冲出去。
他夺门而入,见宿九州已用天璇插入孩子胸口,满地是血,那张与宿九州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上不见痛苦,只见狰狞。
红光乍现,丝线直射而出,向宿九州后背扎去。
宿九州像背后长了眼睛,飞快一闪身,掐着孩子腾挪到墙边。
他抬起眼睛,撞上苏追充满杀意的面庞。
苏追冷若冰霜,疾如闪电,攻向宿九州脖颈。
宿九州握住苏追肩膀,一拉一拽,将他死死按压在墙壁上。
与此同时,苏追的手指甲长出了尖利的角,陷进他脖子的皮肉里。
“再重些,本座就被你掐死了,”宿九州轻描淡写,“传出去,是谋杀亲夫吗?”
两人近在咫尺,这距离若不是要接吻就是要杀人。
苏追手下力气更重,眼中戾气已经有了实质。
宿九州皱了皱眉头。
他不再调侃,掐住苏追下巴尖,使他向左侧地面看——
小孩被折断了手脚,躺在地面,皮肤从胸口开始溃烂消散,露出黑色的骨头和鳞片,尾椎尖冒出黑色尾巴来。
“看清楚了?”
是尸生胎。
苏追身形一顿。
宿九州抓住这个空隙,迅速抓住他的手腕,向后反折,苏追也反应极快,横腿就是一踢,距离太近,几乎就要成功,却没想过宿九州堂堂宗主能丝毫不顾形象一把提起他的手臂,直接向旁边压倒。
两人滚到床上,柔软床铺起到缓冲作用,羽绒棉被像是云朵,把人包裹了起来。
鼻尖相抵,四目相对,能听见对方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苏追试图挣扎,只是四肢都被对方按住,无法动弹。
宿九州抵住他额头,低声:“别动。”
下一秒,神识进入灵府,相互交融。
苏追灵府脉络果然充斥着浊气,黑色的雾笼罩冰原,伸手不见五指。
宿九州花了很久将之清理,最后在一处雪煲后面找到主魄少年。
主魄反应此刻主人的状态,身体蜷缩,手指紧紧抓住衣角,双目含泪,眼角浸着一片桃花色。
宿九州将他抱出来,按住他胸口,引出剑心中的紫气来。
紫意瞬间席卷,笼罩二人。
苏追只觉在身心潮水之中起了又伏,神魂交错,气息交融,不知今夕是何夕,怡怡兮不知其所思。
过了不知多久,夜似乎过去,清晨的光洒了进来,苏追睁开眼睛,神态是一股懒散和放松。
他想重新闭眼,余光却瞥到床头坐着人——
宿九州在床头,掠来一眼:“醒了?”
思绪回笼,苏追慢慢坐起来,沉默半晌,又偏开了头。
与宿九州神交,浩然太上剑意可以涤荡他体内浊气,清除古巫神的影响,不至入魔。
但他并不想这样。
尸生胎蜷在床底,祂的伤好的很快,又恢复成人类小学生的样子。
宿九州看了只觉得好笑。
这东西还真将苏追认成了母亲,祂心中极乐,居然是给苏追当崽。
此物生于古巫之侧,说不定能帮助他们走出这个世界。
“你的好大儿食走了你排出的浊气,又长大了一些,你瞧瞧。”
宿九州提醒,苏追才仔细去看。
果然是大了一两岁的模样,这个样子就更像了……
苏追理了情绪,轻声说:“你不应当一言不合就动手,对一个孩子动手。”
意思他弄成这样全怪宿九州,宿九州道:“本座以为你要说谢。”
苏追说:“未经同意,尊座也不应当强行与我神交。”
宿九州:“哦,本座就强行了,你如何?”
“…………”
苏追冷冷下床,出门去。
宿九州听见他穿鞋、开门的声音,摇头嗤笑。
只是没过多久,他胸口翻涌,强压不下,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宿九州表情淡下去。
他用手背擦了血,毫不在意的往外走。
两人各自在城里转了一圈,发现这个世界乏善可陈,到处都是这样的白房子,没有社交没有娱乐,每个人都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活动。
白房子之外,是那条河流,河流围成一个圆圈,把他们圈在这里。
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宿九州瞥到旁边走过来的人,那人也站住脚步。
目光对了对,苏追挪开,转身,往反方向走。
还在生气,还不理人。
宿九州倒是不恼,还觉得好玩。
这像他师弟被抢了最喜欢的小剑之后闹脾气的样子,又不肯大声哭嚎,又讨厌师兄,见人就跑,最后找到时,就在梨花树下生闷气。
他正要跟去,河里冒出一只两只三只脑袋来。
齐刷刷的:“宗主!”、“宿宗主!”
是一个法修两个剑修,正在探这条河的底。
三人像正在加班时碰到视察的领导,为自己这波工作时机的挑选而得意的不行。
他们叽叽喳喳,对宿九州说自己游了多长的距离,发现了什么,对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思考。
宿九州被这么一缠,再抬头,就见不到苏追的踪影了。
他作罢,在原地听了一听。
这听,还不如不听,半点有效信息都没有。
河流清澈,底部到水面约有两三米的样子,里头什么也没有,既不存在关于神域的重要秘密,也不能去任何地方。
这河就和岸一样,只是一个地理标志。
要想突破,还是得向内。
一行人走回城里。
两名剑修住在一起,里面摆设与剑宗无异,可见二人的归属感多么强,宿九州扫了一眼两名弟子的住处,确认没有危险,便说要回自己那头去。
两人说:“宗主,凌寒阁中孤寒,是否要送些被褥、取暖的东西来?”
宿九州脚步轻顿。
他表情略变。
剑修弟子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总之宗主没有开始那么和煦了。
宿九州一言不发,转瞬消失在他们面前。
他立在白房子前。
视线中,那户门挂着的木牌,书的是:苏追、闻倦之。
宿九州像碰到了剑术中最难的一招,想不清楚,还得接着想。
他立了许久,发现里面有声音。
有两人一前一后的推门走出来,见到他时,叫了一声。
妙莲华:“宿师兄?怎么站在门外?”
妙莲华做客,苏追送客,两人谈了有一阵子。
宿九州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走过,疑问溢于言表。
妙莲华解释说:“苏追发现了出去的方法,刚才在与我说。”
宿九州:“哦?”
苏追在路上遇到一位半生不熟的人——曾经理的妻子。
他认得出对方,但对方不认得他。这不要紧,苏追依然上去解释了一番,并去对方家里做客。
她的家不是与丈夫女儿住的大平层,而是一间老旧的小屋。屋子里贴着已经退圈很久的四人男团海报,中间一位苏追看过新闻,上半年已经因为服药过量而去世。除此之外,她的书桌上还摆着作业,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一位四十来岁的女性,声称是她母亲,热情的招呼着苏追,说让他们好好做作业,要吃什么喝什么叫她。
看得出,这应该是她念中学时候场景,那时她还没有丈夫孩子,也不用为生计奔波,忍受人情冷暖,责任都在大人身上,压不到她稚嫩的肩膀上来。
苏追与她聊了一会儿,她神情恍然,而等苏追走出房屋时,身后的房子已经消失,女人的灵魂变回气泡,向上飞升离开了这个世界,回到了原处。
“你和她说了什么?”
“她女儿,”苏追道,“我说,她女儿想她了。”
只是姑且一试,但成功了。
她要做这个无忧无虑的中学女生,就不能做那个调皮捣蛋小姑娘的妈妈。
她必须抉择。
而她最终选择了真实。
所以这个世界,其实想出去就可以出去——前提是,“想”出去。
真心的放下自己的欲念,勘破梦幻泡影,就能离开。
三人皆默。
“只是放下执念,谈何容易,”妙莲华叹息,“我还得回去再想想其他法子。”
她忽然想到什么,看宿九州,“宿师兄,你已臻太上忘情之境,早无执念,故而这境对你并无拘束,你不如先行出去,找其他几位师兄来看看,是否有外界突破的方法。”
宿九州不言。
苏追也看向他。
宿九州甩了甩袖子,吐出一字:“不。”
继而大步进门,瞧那个背影,有些冷淡。
妙莲华感觉自己是惹到了他,但还真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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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