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信便从定京送了出去。
谢明鸾开始着手设宴蘩楼邀约崔澹的事。
上午才将宴帖送到崔家,午后就收到了崔澹“当欣然往之”的回帖。
谢明鸾将设宴的日子定在两日后,又让鹤影去戏班子里寻了个姿容清丽的小花旦,与她说定了时间,让她到时候直接在蘩楼演一场“卖身葬父,却被恶人欺;幸得郎救,遂愿以身许”的大戏。
“若那位公子当真应了我以身相许之事,我该如何做?”花旦清漪迟疑地看向面前的世家小姐。
她是被远房表姐的同乡好友引荐到这位明小姐面前的,来之前只听说明小姐编了出戏,想找人排唱,却没想到原来明小姐是为了试探自己已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清漪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为利所动,答应了登台。她想趁如今年轻,多攒些银子傍身,等将来再过个十几年,人老色衰,不能再做旦角了,就在春荫河边开家小饭馆,如此也可老有所依。
但在登台之前,她心里还是打鼓。
她不敢做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只担心到时候那位公子见色起意,反倒引得明小姐对自己生了恨——她知道,似明小姐这般贵族千金,要想碾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谢明鸾望着她笑:“那便看你想如何了。”
“看我?”清漪愈发迷惘起来,喃喃反问。
谢明鸾点头:“你因我之故,被牵连着蹚进这趟浑水,我自然是要护着你。总之他若有此心,我定是要悔婚不嫁的。而你呢,倘也动了心,我自然不会从中作梗;若你无意,我便出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上一通,谅他也不敢再有所动作。”
清漪红着脸,垂着眼帘点了点头,又悄悄抬眼去看面前的少女,只觉得她说这话时,眉眼间温柔而坚定的神情,十分地明亮动人。
*
两日后,崔澹如约到了蘩楼。
谢明鸾早已与容熙在二楼的雅间要了一桌时令菜肴,并几样点心茶水,看着崔澹由小二引着进了旁边的雅间里,一盏茶后,她安排好的小厮也上了二楼,告知崔澹自家公子有事不能前来的消息。
崔澹正推开了门下楼,不多时,楼下街边也叫嚷起来。
容熙站在门边,悄悄从门缝里看他:“他果然如你家七叔所说,是个侠肝义胆的人物!他走过去了!”她绕去窗边,继续报道,“他挡在了清漪面前!他……”
挤在她身边的谢明鸾反手一把捏住她的嘴:“行啦,我自己会看!”
不知底下说了什么,总之过了近两刻钟后,围着的众人才终于散去。崔澹与清漪又说了会儿话,而后崔澹才上了马车,离开此处。
谢明鸾估量着时间,带着容熙下楼,去了自己与清漪事先约好的另一处茶摊里,将另一半银钱给了她,才问道:“如何?”
清漪喜道:“这位公子实是位值得托付的良人,小姐尽可放心!”
她定了定心神,继续道:“小姐您雇人所扮的地痞十分凶恶,然而那位公子虽看着文弱,但与他们对峙时,却没有半点避退之意。我再三剖表心意,愿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恩情,他却也只是说济贫扶弱,乃应当之事,不敢受谢。”
“还有这个。”她将公子给她的二两银子取出来,想还给明小姐。
谢明鸾按住她的手:“无事,你收下吧。今日多谢你。”
清漪摇了摇头,红着脸道:“是我该谢小姐才对。”
今日这一场,她便赚够了寻常人家一年的花用。
离开茶摊之后,容熙也长舒一口气:“怎么样?经过今日,你总算可以放心了吧?这崔澹,不仅很有些侠义心肠,同时呢,也不是个见色起意的轻浮性子,这样的品性,在定京城这些世家公子里,算得上一流了。”
若换了李搏风那样的人来,说不定今日就直接将清漪迎进府里了;或是有些顾忌家里规矩的,不好这样明目张胆,但将人收在身边当个婢女,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什么有碍名声的大事。
谢明鸾下巴轻抬:“算他过关吧。”
这天夜里,从定京寄出的书信便到了韶津。
“送信的人说,他今夜便在附近的镇上投宿,若是王爷要给谢小姐写回信,明早派人给他送过去就行。”
重江说罢,将今日收到的信件一并放上王爷的案头。至于随信送来的伤药,他已经悉数交给了军医。
大军昨夜到后,便在城外山林中扎营。他们如今也住在行军帐篷中。
垂野咋舌道:“咱们王爷都到韶津来了,谢小姐人过不来,还追着写信,也真是够下功夫的。”
只可惜这是为了让太子争风吃醋的功夫。
若是谢三小姐肯把这心思用在他们王爷身上,垂野觉得,她做自家王妃是迟早的事。只可惜,明月不照瑶台树,偏偏照沟渠。
军帐中灯火昏暗,裴珩坐在案前,正垂着眼拆信。
信是松循寄来的。自裴珩离京,松循坐镇王府,每日都有信寄出。
裴珩阅信时面色如常,是一贯的冷淡。重江难以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什么来,不由开口问道:“王爷,京中近来如何?”
裴珩将信递给他:“自己看。”
重江一目十行地扫过,看到信尾,冷笑一声:“这才几日,王爷不在京中,他们竟就已猖狂至此!”
吏部都已经放出了驳回选人的长名榜,那些人竟然还敢往文选司走人情托关系陈状。
之前有燕王压着,杨誉自然便也就敢挺直了腰板做事,无论谁来游说塞钱,威逼利诱,都能通通拒之门外。然而如今燕王不在,纵使杨誉有心,到底也成了独木难支的局面。
垂野凑过去,抢了一页信纸看完,惊道:“封显竟然得了姚瑞轩的赏识,被举荐进了兵部?这是打算认贼作父?他是不是觉得咱们给他的账本是胡编乱造,凭空捏出来的?”他问完,才发现重江一直看着自己,挑了挑眉,“看我作甚?”
“你怎么不问王爷为什么将账本给他?”
垂野曲肘捅了捅他的腰:“你当我傻啊?封家的老东西都把他和姚瑞轩来往的信件一把烧了个干净,我们只找到账本,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姚瑞轩说不定还要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编造罪名,陷害忠臣。这账本显然给封显更有用处。”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裴珩已经提笔给松循写起了回信。
待两人说罢,裴珩也正停了笔,问道:“这几日韶津的情况可摸清楚了?”
垂野立时肃然道:“大致情况确如韶津主簿所说,五处城门皆有重兵把守,城中城外,悉皆不得进出。不过属下打听到,明日卯时,城中军士将要拉粪车从定翰门出,在附近的粪场中倾倒粪水。”
“那便明日寅时在定翰门外埋伏,重江随我同去,找机会进城探查情况。剩下的人原地待命。”
“王爷万金之躯,岂能冒此大险?还是属下和重江去吧!”垂野抬起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反驳道。
裴珩摆手:“我意已决,不必劝了。待我进城之后,你便依令行事,见焰火凌空,就率军攻城。”
“属下……”垂野还想再争辩一二,但见自家王爷面色冷冽,顿时泄气,强打起精神来应道,“遵命!”